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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呆沫

2011-06-06 21:32:30

請為我祭上一支維瓦爾第


        2011年6月6日,是我本人的祭日。
        我死了有一年多,這已經是我的第二個祭日。
        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因為旱災過久對接連幾日的暴雨顯得格外振奮。
        雖則我是個死人,同樣也很振奮!
        我依稀記得,當我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還是雨天,因為雨天和我那一度悲涼的心境格外切合。
        活著時,我是個感性的活人,死了之後,我也是個感性的死人。
        有些東西,無論是生還是死,都不會改變。
        
        (一)
        如果感知世界的能力大為退化怎麼辦?
        那就會陷入一個循環之中:情緒平穩,毫無跌宕,對於悲喜的體驗近乎麻木。而面對麻木本身,也毫不心驚,還會冠以「心智成熟」的說法。
        然後人生就是行屍走肉,愛是清湯寡水地愛,恨是竊竊無聲地恨,總之突然就陷入一片靈魂的沉寂之中,再如何撲騰也無濟於事。
        彷彿,世界就是一個化學藥劑瓶,我就是一個死去的胚胎。
        周圍的一切都是滑落的符號:人們回報的微笑,是來自二次元世界;所有對白,都是毫不相關的語音符號,彼此不具關聯性,更遑論語義語境。
        比如,修洗衣機的小伙子叫我幫忙扶一下機身,我只不過遲鈍地作出反應,身體和意識並非完美嵌套,而是偶爾地協作,彼此並沒有保持絕對忠誠的意向。
        人生突然遭遇這樣的絕望,好像隨時死去也沒什麼遺憾。
        和同事說話時心底彷彿有一個人揮舞著手腳在絕望地哀號:振作起來吧,大成君,做一個敏銳的你,尖刻的你,咄咄逼人的你!
        可是,我依舊只能機械地微笑,討論無聊話題,發表膚淺的見解。
        人生就像一塊漸漸腐爛的豬肉,因為一直處於腐爛的過程之中,所以毫無覺察,直到有一天它變得臭不可聞。你再也來不及將其翻炒成一盤鮮美的辣椒炒肉,就將其丟進了垃圾桶。
        
        (二)
        肉體的無力,可以通過一系列健美課程加以解決,靈魂的無力怎麼辦?
        我變成一個失去思維能力的傻子,外界的刺激就像隕石突降地球,雖然構成一個小事件,對於諾大一個地球來說,卻連微微一顫的心情也沒有。
        我失去了自己,在這麼長的一段人生中,第一次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飄遠的風箏。
        我的肉體眼巴巴看著那隻風箏飄遠,吶喊啊,吶喊啊,可分明一丁點聲響也發不出。
        愛人啊,你在哪裡?我在時光的漩渦中沉淪,我將被流沙裹挾陷入茫茫大漠之中,我卻聽不見你任何的氣息,以及解救的咒語。
        或許愛人啊,你就在我的身邊,我卻睜不開眼,睜開了眼,我卻視而不見。
        
        (三)
        那一天,我被《身後事》裡的入殮師,列為「理應去死型」人類。
        我身體裡被注入了大量的鎮定劑而處於「假死」狀態。
        而我的家人,獲知死亡的消息之際,卻並不感到意外。
        我的媽媽,趴在我身上大哭一場,哭這幾十年的資本投入毫無回報,哭這幾十年感情浪費換不回下半生養老保險,哭那苦悶的基因無法遺傳,這個無能的姓氏在人類的優勝劣汰中終於一敗塗地。
        哭完之後,她撣了一撣上衣的皺子,大號一聲:就這是命啊!
        我的舊情人,倒是被現場的悲涼氣氛所感染,掉下了幾滴淚,心裡卻冷笑:不出所料,你也就配一個早逝的下場而已!
        他從衣袖裡勻出幾根針,趁人不注意在我的肚皮上猛紮了幾通,確認是具毫無反抗力的屍體才抽身而去。
        他不知我只是注入了大量的鎮定劑而假死,沒注意到他走後我的眼角滑下的幾滴淚。
        
        (四)
        我曾經在豆瓣日記里透露過土葬的心跡,我說:在我的鄉下老家,名下還有一座山,如果我死去,請將我埋在那裡,那裡春天會有映山紅,夏天會有鳥柿子,秋天山上鋪滿了軟軟厚厚的松針,冬天還有小蟲子,藏在積雪下,等候來年的萬物復甦。
        我想變成一座如我祖輩的墳墓,看那秋去春來的更替,任由兒孫輩們並非心甘情願的拜祭。
        又或者遺忘在山上,只當一座孤墳,不再輪迴,不再夢想,只作萬年的冥思。
        思考啊:再去那世上經歷一個輪迴又如何呢?
        老媽迫不及待地將長沙的房子賣了,等著我的屍體回到鄉下。
        入殮師在給我作美容時,我醒了過來,我說,我喜歡這種慘白而病態的臉色,你不必特地抹上紅暈。
        入殮師說:不!你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提任何要求的!更何況,活人會在乎死人的看法嗎?
        我只好無奈地閉嘴。
        這樣,我被描上了口紅,被認真地修好了眉毛。
        從小到大我一直挨批:那個眉毛,可真是亂得沒有章法呀!
        修眉這回事,肯定是老媽的主意!
        入殮師還給我買了個假髮套,這個要求倒是我本身清醒過來提出的。
        我說:上大四之後髮際線就變成了M型,一直沒有試過長髮的滋味,不如你給我買個假髮套吧!叫我媽給你算錢,你價格還可以報高一點,撈點回扣哩!
        入殮師想想也在理,給我買了個《流星花園》里周渝民那樣的發套。
        雖然不配我的臉型,但終於有了長頭髮,心裡還是樂滋滋的。
        然後他又給我換壽服,看到我的裸體他表現出明顯的厭惡(看來是個寧死不彎的直男),並且嘟囔一句:喲,還有胸毛呀!
        我無奈地聳聳肩。
        他厲聲道:死人是不用作出反應的!
        是的,無論如何,我是個死人,從此將扮演一個死屍的角色。而作為一名死屍,就是在別人給你撓癢時,你得強作鎮定,別人講好笑的笑話,你也得繃緊臉,別人拿刀砍你,你不能「哎喲」,總之這是一個很鍛鍊演技的角色。
        「你的演技必須堅持到你蓋棺下葬的那一刻,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你才是真的死了!」
        我說我會積極配合,反正沒有誰會在我的屍體前過於催情,但是難保某個真心很愛我的前任,趴在我的屍體上一頓瞎哭,我因被摯情感動導致鎮定劑藥力失效而甦醒也不一定。
        入殮師說:如果是那樣,我就會讓你活過來,至少,這個世上還是有一個人值得你為他的愛而活著。如果有真愛,你就活過來!
        嗯!對於我們彼此的妥協,這一次我算是本人最高興的一次。
        
        (五)
        助我死去的入殮師本人是長沙殯儀館的一名連環殺手。
        他常常心血來潮製造一些假死事件,比如,他兒子很討厭同公司的一個同事,跟老爸抱怨。於是這名愛子心切的老爸就在心裡默默對兒子說:兒子,老爸會替你擺平的!
        這樣,有一天,這名倒霉的同事就在某個車禍現場被發現,車禍本是小車禍,不過是兩輛摩托車相撞的事故,這名同事也不過被撞飛到路邊的草叢裡罷了。
        一般說來,因摩托車撞車而發生的事件頂多就是肇事雙方有點皮肉傷,或者昏過去而已。然而,這件事故中的當事人(這名同事),在醫院檢查居然沒心跳了!
        順理成章地被送到了本市惟一一家殯儀館,恰值這名入殮師當班。
        入殮師每天給他兒子同事的肌肉里注入一支鎮定劑製造假死假像,直到最終火葬燒成灰。
        ——以同樣的方式他幹掉了不少人。
        我是其中惟一一個中途發現卻又自願配合的被活埋者。
        因為我本人覺得:人生確實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六)
        有些人,活著跟死了一樣,得不到一個活人所應有的尊嚴、正確的身份、愛,以及被愛,那他顯然活得比死人還難受。那就不如去死。
        死亡,是尊嚴和希望的象徵。
        一年多以前,我的靈魂就已經死了,很感謝那名入殮師,去年的端午,幫我實現了肉體的順利死亡。因為最終也沒出現一個趴在我的「屍體」上大哭一場的愛慕者。
        去年今日,當我聽到潮濕的土塊被一層層地丟在棺蓋上時,那「沙沙」的聲響讓我聯想到了維瓦爾第那支著名的曲子——《四季之春》。
        今年適逢我的祭日,我想點播這首歌,請放一個音質最好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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