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偏執狂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要理解《巴比龍》，首先需要知曉「巴比龍」來自法語詞「Papillon」的音譯，而「Papillon」的意思是蝴蝶，就是影片主角亨利·查理爾胸前的那個紋身。亨利·查理爾的綽號也是「巴比龍」。

亨利·查理爾因為殺死一個皮條客被捕，加上詐騙罪等多項罪名被判流放法屬「蓋亞那」。流放犯監獄在一個名叫「魔鬼島」的島嶼上，那裡食物匱乏、疾病橫行，四週被大海包圍，離最近的陸地有35英里。所有來到惡魔島的人都如典獄長所說的，「已經被法國拋棄」，所有有幸服完苦役的人，都會成為島嶼的居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不可能再回到法國。

按照慣常的邏輯，總是聲稱自己無辜的亨利會堅韌地活下去，然後經過多年的周密準備，一舉逃跑，重新收穫珍貴的自由，就如果人所共知的《肖申克的救贖》和《越獄》等一干主流的越獄片一樣。

但《巴比龍》最成功也是最失敗的地方就在於，這部1973年的電影中，主角的智商似乎與下一代的越獄天才們相去甚遠。蒂姆·羅賓斯的身邊有一個風度翩翩、輔佐蝙蝠俠多年的摩根·弗里曼，但在《巴比龍》里，親愛的硬漢麥奎因身邊只有一個「天然呆」的霍夫曼。霍夫曼演的道葛先生是一個偽造國防債券而發了大財的人，但在「越獄」這一項鬥志鬥勇的戰爭中，道葛先生除了錢和兄弟義氣之外，別無長處。這因為這許多的缺陷，於是我們看到硬漢亨利被守衛派去和鱷魚搏鬥；逢人便自認為秘密地商量買船逃跑的事情；為了救道葛打傷守衛，被關進單人牢房整整一年。他魯莽、暴躁、輕易相信他人。

一年單人牢房的生活沒有成功地殺死硬漢亨利，但他並沒有變得聰明一些。他相信一個圓滑世故的印度牙醫，預訂了一艘「可以抵禦風浪」的船。當他和道葛，還有一個獄友一起逃出監獄來到河邊的時候，他們發現這是一艘轉手了無數次，破爛不堪的船，這就是牙醫和監獄管理者們的生財之道。他們依然洪福齊天地獲得了痲瘋病人的信任、獲得了錢、食物和一艘好船；硬漢亨利獲得土著們的信任，獲得無比珍貴的珍珠。到這裡，主角的整個逃獄過程足以改編成一個單機版的闖關遊戲，顯然，硬漢亨利在玩這個遊戲的時候開了加幸運的作弊器。

但最終的結果依然沒有改變，亨利再次被捕，被關在單人牢房五年。當他鬚髮皆白地走出牢房的時候，道葛先生已經被榨乾了所有的錢財，已經成為島上的居民，已經時不時地有些瘋癲。但亨利所想的，依然是逃跑，最後當他觀察海浪，得出「九淺一深」的偉大規律，並義無反顧地抱著一袋空椰殼跳入大西洋的時候，誕生了電影史上最偉大的穿幫鏡頭之一：在碧波之下，一個敬業的潛水員正拍打著雙腿奮力地托著椰殼袋和親愛的亨利。

肖申克費盡心機要獲得的，是在一個有碧海藍天的小島上和心愛的男人自由地生活。而《巴比龍》里，當亨利蹲完了五年的單身牢房之後，他已經服完了苦役，他可以平靜地和他的「好兄弟」道葛先生一起過自給自足的生活。這其實已經是自由了。

在硬漢亨利的夢裡，他來到一片沙漠上，面前是正襟危坐的一排法官，他們告訴他：他來到流放地，並不是因為他被控告的那些罪名，而是因為他犯了人世間最大的罪：虛度人生。那麼，亨利的生命意義究竟何在？莫非就是在垂老之際，等同於自殺地抱起椰殼跳起大海？

或者我錯了，亨利雖然鬚髮皆白，但他依然腎好腰好，他的生命價值就在於回到法國，重新投入被皮條客環繞的生活中去。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就是一部偉大的cult電影，而從1973年以來99%的影評家們都誤解了亨利。

富蘭克林·斯凡那不喜歡勇士的死亡，所以他最後通過畫外音告訴觀眾，亨利在椰殼袋上順利地漂過了35英裡的距離，獲得了自由。如果亨利·查理爾參加美國二戰，並有幸是一名將軍，那麼他應該就是第二個巴頓將軍：認準前方，一路向前，把燃油耗光，把幸運用光，依然可以在導演的鏡頭裡滿血滿魔原地復活。我們這些普通人，註定成不了自由偏執狂，也註定擁有不了蝴蝶狀的紋身。

如果我們有一天在魔鬼島上，在我們面對硬漢亨利的時候，應該毫不猶豫地裹緊自己，圓潤地迅速離開。

道葛先生說過一句話，並且對亨利說了兩遍：「如果你從來沒有出現在這裡，那該有多好。」如果這兩個男人沒有相遇在惡魔島上，那麼我們現在就不得不把「史上最偉大越獄電影」的虛名丟給肖申克了。而這，是一件多麼無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