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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辛德勒的名单/舒特拉的名单(港)/辛德勒名单

9 / 1,452,345人    195分鐘

導演: 史蒂芬史匹柏
演員: 連恩尼遜 班金斯利 雷夫范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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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註銷]

2011-05-02 21:31:09

說說《辛德勒的名單》的敘述策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對這樣一部無論主題或藝術性都登峰造極的影片妄加評述,實在是很需要一點勇氣的。

關於《辛德勒的名單》的大小閃光點被提及的最多的就是那個紅衣女孩,無奈色盲色弱如我者茫然而淡定地飄過,還回頭再調出視訊仔細端詳,仍一無所獲…然後就是那個被槍斃的女大學生…

我看完電影后立馬回想出的畫面的有:
地下室「愛情」。「菸灰」和割喉禮那一段。墓碑前那個露出安然笑容的女人——辛德勒夫人。丹卡和亞當手牽手。鋼琴和槍聲,黑夜中閃光的窗戶。「淋浴」時的肆意大笑。Good bye Jews. God bless you.。辛德勒的「澆水」,「You are so cruel.」.各種行李——德國式的嚴謹。開頭的寂靜和擦火柴的聲音。燭光與牧歌,象徵著希望和信仰。醫院裡的安樂死。…… ……

正經的,咱們從「學術」角度研究。說說敘述策略。對米克·巴爾的《敘述學》略有參考。


電影的主要敘述形式是「展現」和非「講述」。攝影機相當於文本中的「敘述者」(除了人物以畫外音的方式),「聚焦者」與「行為者」常常相重疊或對立,不斷變換。

辛德勒對待猶太人態度轉變的成功展示,很大程度上源於「不同的看,以及看的不同使素材(在該書中指我們通常所謂的「情節」)轉向另一面,是人物變得不一樣」。

在影片前半段,從之前挑選秘書、為斯特恩留下獨臂老人而生氣、對來訪樸素的女子視而不見等細節中,我們看到辛德勒浪子和姦商的嘴臉。同時,我們也看到了慘絕人寰的場景,如獨臂老人被槍決。然而此時的辛德勒只是在高高在上的辦公室裡聽到槍響,冷靜而略帶憤恨地說:"I lost a worker.I expect to be compensated."影片避免了他對這一事件更豐富的感知,這時的辛德勒仍然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形象。

在轉折性的「山頂俯視」畫面中,辛德勒才第一次(之前他要嘛沉溺於歌舞昇平,要嘛在家盡享床笫之歡)目睹猶太人被大肆屠殺的慘狀。我們都通過他的目光「俯瞰」,並覺察了鏡頭特寫下辛德勒神情的凝然驟變,並隨著他的眼睛捕捉到逃竄的人群中一抹亮麗的「紅色」。等到這抹紅色再次出現,我們又一次跟著辛德勒注視她的目光,隨著污穢不堪的推屍車遠去……這時的辛德勒和我們一樣,被這唯一的彩色的消逝震撼了,他不僅懷著良不安、憤怒和無奈的情緒,而是確定下了拯救受害者的決心。

在這兩個關鍵場景及之間的多數場景,導演都是儘可能多地以辛德勒為「聚焦者」,使得他的心理轉變清晰而悄然地在我們面前,態度的轉變才得以順理成章。這一轉變在以顯示辛德勒作為「不完美的英雄」的可能性。



影片的最明顯的敘述策略即是「對偶詩學」的使用:如真實歷史與《聖經》(影片中辛德勒就曾被士兵謔為「摩西」)中暗指的東西的交織發展。這裡的「對偶詩學」有幾分巴赫金「復調理論」和西方文論中「鏡像說」的意味。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葛斯向海倫表白一段。面對心愛的姑娘,他竟大改往日的暴戾猖狂,他冷漠深邃的眼神摻雜著難得的溫柔,又顯得很是窘迫……鏡頭不停地將鏡頭切換到辛德勒在宴會上的場面:他以高貴而紳士的姿態注視著妖嬈多姿的歌女——陰暗的地下室裡迴響著優雅的歌聲,葛斯深情地注視著顫抖的女僕,伸出無所適從的手,撩動她潮濕的頭髮……歌女嫵媚地將手伸向(同一個角度)辛德勒,捧起他的頭獻上甜蜜的吻——葛斯猛然間醒悟,輕聲咒罵一句"jew bitch",瞬間變回恐怖的面貌,殘暴地將海倫擲倒在地……猶太區的小伙子和姑娘按傳統的禮俗舉行婚禮,軍官舞會上的男女開始親吻……在陰暗的地下室裡,美好的愛情卻演變成喪心病狂的殘暴與觸目驚心的鮮血。

這些場景的精妙設計與穿插堪稱完美。在敘述策略上,導演有意安排了很多辛德勒與葛斯的相似與對立。如辛德勒與葛斯都有「主人式」、「殖民者式」意味的俯視,導演正是用對偶的策略展示出好的與邪惡的在邪惡一面的範圍內作為兩種可能性的平行發展。

尤為出彩的還有關於power的定義糾正:趁著酒醉,辛德勒隱射地指出葛斯擁有的只是justice(制裁——他用了個相對有「正義感」的詞),而"Power is when we have every justification to kill and we don』t. Pardon is power."酒醒後的葛斯似乎真的受到影響,一連饒恕了幾個猶太人,他指著鏡子說I pardon you.的剎那,我們彷彿覺得鏡子中的人才是他本身,鏡子前的是辛德勒的化身。

我以為,分析葛斯的形象比分析辛德勒其人更有深意。在每一次侵略式的戰爭中,被毀滅的不僅是普通意義上的受迫害者,還有「被迫」迫害他人的士兵、甚至軍官。

關於從侵略者角度講述戰爭的故事,總容易受到受害國觀眾的誤解,比如我國的《南京!南京!》《鬼子來了》(有空再對比分析下它們~)。

作為一個納粹軍人,葛斯相信納粹帝國的美好前景,就像相信猶太人生來有罪的一樣。他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對他所堅信的一切進行否定。看他那"Today is history"和臨死前的「希特勒萬歲」,顯得正氣凜然、富有英雄主義色彩,又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這個熱血青年以為自己是天使,卻幹著魔鬼的勾當。

遇到辛德勒以後,對方在商場、軍官和女人圈子裡如魚得水的優雅姿態使他相形見絀。他不像辛德勒那麼成熟, 有思想有能力認清納粹的謊言,只是酗酒、殺人。儘管導演從未帶領我們進入葛斯的內心,我們不敢斷定他在人性和「所謂」理想間是否有過掙扎的痛苦。但是,我們看到他挑女僕時的「我不想把感冒傳染給你」和解開海倫的圍巾時溫柔的眼神,看到辛德勒給猶太人「沖澡」後葛斯驚呆的表情,我們看到最後他還是默許將海倫的名字列在辛德勒的名單上……究竟是他選擇了戰爭還是戰爭選擇了他?是戰爭扭曲了他的人性還是他的人性在戰爭中變得更加扭曲?



關於大屠殺的電影或者運用普遍的悲劇作為背景,或通過個人證實的方式以一種柔弱的感情來表現人為災難的恐怖。(正因為「人為」,所以包含了許多微妙複雜的作用)

當然,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歷史表現,只有對歷史的各種解釋。宏觀的敘述與描寫能展現一個相對客觀的歷史全貌,但在受害者群體的形象塑造上常陷入符號化、概念化的誤區。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歷史解釋易於引起部份受眾強烈的情感共鳴,卻也容易用個人故事來篡改歷史悲劇。
與《辛德勒的名單》題材相同,但採用軼事錄式的電影《鋼琴師》便採用限制視角,走了後一條路子。同是猶太人的導演波蘭斯基很明顯沒有「真實」表現歷史的意圖。至於史匹柏是否有嘗試去表現,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個人記憶與集體境遇的擠壓反映在文本上就是「個人敘述」與「集體敘述」、「宏大敘事」的矛盾。
導演選取了一個群體(「辛德勒猶太人」)的共同的真實經歷,在全知視角為主體的敘事模式下,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展現了眾多豐滿而個性化的猶太人群體的悲慘遭遇,全方位、多層次地反映納粹慘絕人寰的行徑,較有效地把握了從一系列個人經歷到集體事件的歷史的轉換。 與此相對立的,反現實主義的敘述策略也比比皆是,如「對偶詩學」,黑白片與紅色、燭光的色彩印記。通過強化的結構與象徵等修辭,敘述者將變換的時刻串連,以廣泛的歷史強化了觀眾對這一事件的感知。
我以為,這一矛盾在某種程度上恰構成了「個人敘述」與「宏大敘事」間的張力,且這種處理較為成功。

最後,同一題材的不同歷史敘事方式又引出了一個新的話題,十分有趣。是否可以說,《辛德勒的名單》又是好萊塢式的美國精神的一行註腳:人道主義、不完美的英雄、宏大史詩……?
這就要說到這部電影的結尾,「I could have got more out.」一段引起的廣泛爭議,正是「成也結局,敗也結局」:為這一段痛哭流涕、難以自持的觀眾大有人在,他們幾乎一致認為這是影片最出彩的片段;也有部份人覺得這一段過份矯情,實屬畫蛇添足,賺眼淚而已。我屬於後者。

或許我們忽視了好萊塢還有個重要特質:媚俗,說得簡單些便是:票房。
但我從不認為「媚俗」是個貶義詞。對於這樣一部鴻篇巨製的作品,結尾的「昇華」也是廣大觀眾期待視野範圍內的,必然成為情節設計的關鍵。
況且,我們還忘記了,史匹柏本來就是拍《大白鯊》《侏羅紀公園》等商業娛樂片出身,是《辛德勒的名單》讓他完成了藝術性與商業性的完美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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