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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child

2011-03-26 22:39:52

庫布里克的「最後一分鐘營救」


不必多說,大家自然看得出庫布里克將這部影片取名為《光榮之路》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不管這片名是不是正如某些網友所說抽象的來源於羅馬共和國的晉陞體系(這裡也同樣指代軍隊的晉陞體系),還是影片中具象的戰壕用士兵屍體所堆出一條衝鋒進攻的道路,或者是在影片最後處死三位士兵之時那條寬闊的冰冷的秩序之路,毫無疑問的是,這其中沒有一個意向具有正面的意義。他們都構成了庫布里克用鏡頭語言所搭建的一個巨大反諷。
庫布里克將三位完全無辜的士兵送上了處決的刑場,讓他們作為人類罪惡的犧牲品。他們三位當中,一位是因為得罪了長官,知道了長官誤殺戰友的秘密,一位是因為自身不合群的性格,而一位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被抽籤選中。我們看到他們三位沒有一位是應該赴死的,而一個冠冕堂皇的軍事法庭可以毫無顧慮的奪去他們的生命。所以在軍事法庭上達克斯達克斯感嘆到:「我曾數次羞於作為人類的一員,這將是一次。判其有罪會是你們每一個人死前的罪惡。我不相信最可貴的人和他的憐憫會在這裡死去。」
然後我們看到影片中最為揪心的在刑場上的那一段戲,庫布里克故意拖長了鏡頭,故意放慢了影片的節奏。從刑場那條寬闊的、對稱而又平衡的大道上,三個人分別被押上了刑場。一位誇張的向神父哭訴著他對於這個俗世的眷念、不斷通過動作外化著他對死亡恐懼,一位強忍著巨大的痛苦故作鎮定的想以一位英雄的身份捨身赴義,而另一位荒唐的被擔架抬著上場,他們對一位已經沒有意識昏迷中的傷員照樣執行死刑的儀式,更像是一出鬧劇。節奏是那麼緩慢,以致於曾經被好萊塢經典模式培養出來的觀眾都等待著奇蹟的出現,等待著格里菲斯傳統下那個「最後一分鐘的營救」。不過庫布里克告訴我們,在戰爭的殘酷現實下,永遠也不會有「最後一分鐘的營救」,於是單執行緒的故事走到了悲愴的結尾。
當最後達克斯軍官在酒店門口觀看酒店裡法國士兵們對一位被俘虜的德國婦女的嘲弄的時候,庫布里克做了一次關於人性的「最後一分鐘的營救」。當德國婦女用她膽怯的嗓音唱出家鄉的民歌的時候,全場肅靜。再也沒有嘲弄的嬉笑,沒有叫喊,法國士兵們都留下了珍貴的眼淚。庫布里克想說,其實人們的內心都是相通的,我們都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分享著同樣的喜怒哀樂的情感。(這個故事也許有著一個歷史的原型,同樣發生在一戰當中。當英國士兵在戰壕中哼起英國國歌民歌的曲調,戰壕裡的敵人也同樣哼了起來。)
而這一點電影大師劉別謙在他的戰爭電影《你逃我也逃》中也有著同樣的體現。劉別謙讓他的角色們反覆應用著一句我們都耳熟能詳的台詞:

Hath not a Jew eyes? hath not a Jew hands, organs,
難道猶太人沒有五官四肢、
dimensions, senses, affections, passions?
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血氣嗎?
fed with the same food, hurt with the same weapons,
他不是吃著同樣的食物,同樣的武器可以傷害他,
subject to the same diseases, healed by the same means,
warmed and cooled by the same winter and summer, as a Christian is?
同樣的醫藥可以療治他,冬天同樣會冷,夏天同樣會熱,就像一個基督徒一樣嗎?
If you prick us, do we not bleed?
你們要是用刀劍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出血的嗎?
if you tickle us, do we not laugh?
你們要是搔我們的癢,我們不是也會笑起來的嗎?
if you poison us, do we not die?
你們要是用毒藥謀害我們,我們不是也會死的嗎?
and if you wrong us, shall we not revenge?
那麼要是你們欺侮了我們,我們難道不會復仇嗎?

————《威尼斯商人》威廉 莎士比亞

我想這就是庫布里克在「最後一分鐘的營救」中所做出的努力,他想讓我們重新審視自身,審視我們作為人的最為本質的共通之處。其實我們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特別,當我們將那些光榮和崇高的各種意識形態的外衣脫去。人性都是相通的。



已刊載《東方藝術·大家》2012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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