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筆記之《憤怒的公牛》：關於八場拳賽

我知道你的好，也知道你好在哪裡。
八場拳賽是這電影的主幹所在，其他種種段落就依附著它，並由此展開去，發展成蒼天大樹。這些拳擊戲，既完成敘事，又完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並形成主題。


第一場。

斯科塞斯在這裡要傳達的資訊有幾個。

1，傑克•拉莫塔的拳擊風格以致於他的個人性格。他抗擊打能力超凡，甚至有受虐嗜好，在第一個鏡頭中即有體現，同時他對於進攻的不顧一切，反映到性格中就是他對自己目標的堅持。

2，傑克•拉莫塔的主要外在矛盾，與黑社會之間————黑社會的操縱使他即便打倒對手也不能贏得比賽，輸了比賽還不得安寧，還有混混之類拿椅子砸他——這個細節要是重看才能明白。他只想依靠自己，不願受制於人，再往下推一步，這還是他性格的一部份，也是老馬建立形象的手段一種。

3，這第一場拳賽的現場出現了暴動場面，老馬製造的這種混亂感也是在為傑克•拉莫塔的整個混亂人生做一個鋪墊，那個女人彈琴的鏡頭又暗合他所希望達到的宗教感。

 

第二場。

與羅賓遜對打。完全體現傑克•拉莫塔的拳擊實力，像一隻兇猛的動物，在那個拉莫塔的升格鏡頭的背景聲里，老馬採用了很多動物的叫聲。打鬥結束後，那個廣播喇叭從天而降的鏡頭，是宣告傑克•拉莫塔具備足夠能力成為拳王。

這場戲是緊接在傑克•拉莫塔的愛情戲段落之後，這一階段他的人生是上揚的，儘管有其他種種問題暗存。

 

第三場。

還是與糖果羅賓遜對打。老馬將拳擊台拍成了一座煉獄，所有人都像被烈火炙烤，背景聲里依舊夾雜野獸的叫聲，但更慘烈。他故意把傑克•拉莫塔摯愛的拳擊變成一種痛苦折磨。拳賽結束後在休息室裡，傑克•拉莫塔第一次對自己有了反思，雖然這個粗魯的傢伙思維簡單，智商也很成問題。他照鏡子的那兩個鏡頭的順序安排很給我啟發。

在這場拳擊煉獄之前，是傑克•拉莫塔的一場性愛戲，那裡要說明的是他堅持對性的壓抑，為了他的拳擊。

此時，他的人生從上揚變成了下墜。

到這裡，算一個階段結束。他的愛情段落也敘述完了，有短暫的甜蜜，但那些彩色畫面交織的是他的一場場勝利卻無法獲得冠軍。緊跟出現的將是各種內在與外在矛盾一步步激化。

 

第四場。

沒有做特別處理，單是傑克•拉莫塔痛擊吉尼洛，拳拳砸在他臉上，鼻子都斷了。勝利後拉莫塔朝台下妻子得意的笑。全是這個病人瘋狂的嫉妒心和佔有慾。

同時，增補敘事，使得黑社會更加渴望控制他。

這裡他作為他自認為的勝利者，又上揚了。

 

第五場。

他出賣自己，打假拳。所以那個黑社會老大才坐在台下，所以才有那個陰暗通道里兩兄弟的振振有辭，所以開賽前他站在台上焦躁地走來走去。但是他終究守住了性格裡的一個底線，絕對不為任何人倒下。

這場拳賽，他的人生當然是下墜的。

 

第六場。

他第一個世界冠軍。這一場戲的含義其實都在比賽開始前的那個長鏡頭裡，那鏡頭也囊括了他的之前人生，在一個小小休息室裡熱身，和弟弟、教練，走過狹窄的寂靜的常常的通道，踏上臺階，穿過人群的歡呼和掌聲，來在拳台中央。鏡頭結尾處，攝影機不再緊緊跟隨傑克•拉莫塔。而是遠離他，高高地俯拍他和他的拳台，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比賽開始的鈴聲一響，對手還來不及轉身，他就撲上去。他對這一天等得太久，付出太多，太渴望了，難怪。比賽過程勢如破竹，也是理所應當，在這裡就不必再給他安置什麼困難。

那個著名的波德維爾曾撰文認為比賽勝利後傑克•拉莫塔主動擁抱對手也是在暗示他的同性戀傾向，照我看，這廝是胡說八道。這種擁抱只出現這麼一次，一個獲得成功的人突然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善意，並不難理解，哪怕他性格多糟糕。

狀態呢，上揚。

 

第七場。

衛冕。在這場戲之前，他剛打了妻子和弟弟，並跟弟弟徹底決裂。他用了近乎自虐的方式衛冕，算是一種證明還是悔過呢？或者兼而有之？這裡是我沒有把握之一。

到這裡，上揚與下墜已經變得模糊了。勝利在手，可失去的更多。

 

第八場。

最後一場，與糖果羅賓遜。開始前他的教練那一系列動作顯然是老馬的精心安排，既像施洗又像遺體告別。

他主動放棄了冠軍，是他對之前一切行為和選擇的自我懲罰，老馬的「救贖」主題在這裡算是完成了一半。勝利者並不重要，最後那個鏡頭毫不在意地滑過羅賓遜和歡慶的人群，停留在繩子上的那血滴上。關於失去冠軍的情節處理有悖於傑克•拉莫塔這個真實人物的真實經歷，是老馬為了加強自己的表達所用，這倒符合我們一向提的「高於生活」口號了。

老馬把這場拳擊拍的快慢結合，震撼無比。

原本追求的上揚變成了下墜，原本規避的下墜又變成上揚。他放棄冠軍，贏回自己。

 

看看，老馬的這八場拳賽何其複雜又精細，一步一步，走到他自己希望達成的那個目標那個高度上。

 

 

這部電影值得繼續看下去，不知道還有多少遍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