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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

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制造伍德斯托克/盘点胡士托

6.7 / 26,543人    120分鐘

導演: 李安
演員: 傑佛利迪恩摩根 李佛薛伯 艾米爾荷許 保羅迪諾 尤金李維 伊梅達史丹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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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邊生

2011-02-17 07:28:37

童話而已


常規來說,一本伍德斯托克的回憶錄,應該是包括以下內容:如何發起,如何舉辦,如何發展,如何結束,如何的歷史地位等等。每個人物都濃縮成歷史進程中的小小符號。讀完之後僅能記住一串數字:1969年8月15日至17日;一個地點:紐約貝特爾鎮白湖;一個歷史意義:音樂創造愛與和平。

托史學發展的福,從個人角度來書寫特定歷史事件成為主流。《製造伍德斯托克》的原著作者埃利奧特正是這樣做的。本來這個音樂節跟他沒有多大關係,他既不是發起人,也不是資金支持者,甚至後來參與到音樂節組織中去,他所發揮的意義也不大。
埃利奧特一家在白湖區域經營一個長期虧損的汽車旅館。他看到報紙上說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被上一個舉辦地點趕出來了,就想著把音樂節拉到自己家這邊辦。這樣一個大音樂節客流量可觀,能從中賺點錢。後來發展成史無前例後無來者的超大規模是當初誰都未曾想到的。
就是這麼個簡單的事兒,從一個旅館老闆的角度經歷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但伍德斯托克的參與者有百萬之眾,有旅館老闆的書,也就有大學輟學生的、藝術家的、退伍軍人的、政府巡視人員的、舞台搭建工人的,如此羅列下來,幾乎所有美國的社會角色都有自己的伍德斯托克史。區區一個旅館老闆的伍德斯托克史有什麼好看的呢?你又不是核心組織者,也不是思潮領袖,更不是在舞台上呼風喚雨的搖滾明星。
於是埃利奧特在書里用了相當長的篇幅來講述其個人成長---一個同性戀男人的性愛發展史。從小時候在電影院被男人褻玩到杜魯門•卡波特給他口交,極盡八卦之能事。又有噱頭又賺眼球。同時還把個人成長放到了二十世紀同性戀組織的人權訴求背景下,細緻的描寫了1969年6月的石牆酒館同性戀暴亂及其歷史意義。
這部份內容被李安大刀闊斧的刪掉了。只用了一段電話來交代,埃利奧特的朋友-----石牆酒吧老闆,打電話來說已從警察局裡放出來了,以後還要繼續組織同性戀派對,邀請埃利奧特來玩。
這種素材上的取捨肯定不會因為李導沒興趣,《斷背山》還高聳著呢。那麼為啥李安要把這種既出彩又出位的橋段都刪掉呢?很簡單,李安只想拍一部輕鬆單純的童話電影。事實上,伍德斯托克的意義也就是現代的成人童話。

原著里有兩個角色在電影裡被合併成一個:由列維•施瑞博爾扮演的異裝癖大漢維爾瑪男爵。導演的意圖在這個角色取捨的過程中躍然而出。
維爾瑪男爵在書里也是壯漢異裝癖,穿的是女式軍裝。TA在大腿內側的絲襪上端綁了手槍。歹徒威脅埃利奧特一家讓他們停止配合音樂節時,維爾瑪持槍嚇走了歹徒。想像一位六英尺二的壯碩女子,為了掩蓋胡茬,粉底打的比牆皮還厚,從絲襪里拔出手槍威脅歹徒。這樣精彩的橋段在電影裡沒有出現。而電影出現裡的維爾瑪男爵則是一個簡化版的吉兒。
原著裡的吉兒是一位重達三百磅的女同性戀,她精通禪學和心理療法。來到伍德斯托克後,在傳道治療之餘,經常和埃利奧特的老爹聊天,治癒了老爹因長期生活窘迫造成的心靈傷痕---長年虧損經營對一位父親的摧殘是致命的。最後老爹跟兒子和解,書里說道:「老爸越來越老了。但是隨後有一天他對我笑,我就意識到他知道了我是同性戀,而他愛我,為我感到驕傲。」但吉兒在電影裡並沒出現,她跟埃利奧特老爹談心的橋段被加到了維爾瑪男爵身上。
這兩個角色和情節橋段的取捨可以看出李安導演對於純粹童話的追求。
維爾瑪男爵拔槍嚇阻歹徒的橋段雖然精彩,但是過於嚴肅,過於實際,過於暴力。童話裡不是不可以出現暴力,只是出現的暴力必須是可調侃的可解構的,可以讓父母講給床頭的孩子而又不擔心小寶貝兒會做噩夢會留下心理陰影。是以維爾瑪的持槍戲在電影裡不會出現。
原著里提到的另外一幕暴力衝突不同於維爾瑪的那幕持槍戲,在電影裡也得以保留。地頭蛇來旅館收保護費,埃利奧特一家齊上陣,媽媽抱住小流氓,爸爸用棒球棍敲打小流氓膝蓋內側,埃利奧特將小流氓一腳踹出門廳。這種典型的滑稽打鬥場面放到童話故事裡也是老幼皆宜的。
吉兒在原著裡的身份是禪學和心理療法導師,給予了埃利奧特勇氣去正視自己的同性戀身份,終於敢於當著父母面出櫃與男人接吻;也治癒了埃利奧特與老爹之間的情感傳遞障礙。如果要描寫這個角色就勢必要表現六十年代的禪學思潮和嬉皮思潮,這些在六十年代基本上是意識形態領域的東西。一旦展開表現,勢必落入沉重,不復童話。李安成功的規避掉了這些沉重的社會包袱和歷史意義包袱,使得輕鬆的田園氛圍得以持續。

對於作者來說,《製造伍德斯托克》一書不僅是他對於伍德斯托克的回憶,更多的是他的半本自傳。埃利奧特作為一個在紐約的同性戀設計師和作為一個在白湖的多年虧損汽車旅館的經營者的復合體,在哪邊都受盡折磨,內心傷痕纍纍。
1969年之前同性戀者飽受歧視,無法得到作為康複和救贖的愛情。作者將同性戀者的濫交歸咎於社會歧視所導致的原罪:「做同性戀,意味著在你的存在的最深區域,在某些你承認是你最柔軟最真實的自我的本質所在,你是一個罪犯,天生就有罪。」
而在白湖區域,由於埃利奧特父母的短視,更多是由於母親的經營失誤,他們一家經營的汽車旅館虧損了十四年,成為一個當之無愧的財務黑洞。埃利奧特年復一年的用他當設計師賺來的錢補貼旅館。甚至他姐姐都勸告他別管愚笨的父母了,從那個財務沼澤中儘早脫身。
這樣的人生放到誰身上都是暗無天日,可伍德斯托克改變了這一切。近百萬的參與者讓旅館大賺一筆,擺脫財務困境。而各路嬉皮也改變了埃利奧特的想法,成功出櫃還得到父親的諒解,隨即認識真愛,一起去了歐洲開始新的人生。
忽略掉埃利奧特母親這個死硬頑固派,原著可以說是個超圓滿大結局。可正因為這樣,這本書只體現了一種童話般的美感,缺失了現實層面的意義。李安很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索性在電影裡把所有醜惡的沉重的現實的都忽略掉,全身心投入打造一個成人童話。
參與伍德斯托克的人有百萬之多,當時從中賺到錢的並沒有多少,即使是組織者都是巨虧。如果埃利奧特一家沒有從伍德斯托克里得到經濟利益,很明顯,埃利奧特父母對於如此龐大的外來嬉皮群體會持有強烈的厭惡情緒。而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在前一個舉辦地被趕出來也是因為原住民的抵制。沒有哪個小鎮會歡迎自己的生活被百萬外來者破壞,更別提這些外來者都是在他們看來動輒裸體吸毒群交的嬉皮士了。
所以埃利奧特的改變是建立在一個極小機率的事件上。汽車旅館因為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大發橫財,全家數錢數到手抽筋,在這個基礎上,埃利奧特的父母終於得以從長期的虧損黯淡情緒中走出來,對外來嬉皮士抱有親密的態度,心理上不那麼牴觸。於是才能有與父母的和解,於是才能有自信的重塑和嶄新的生活。
多年蟄伏造就了李安的人情練達世事洞明,是以他知道伍德斯托克只能童話,不能歷史。埃利奧特在書里出於自我成長史需要寫出的嚴肅和黑暗被李導大刀闊斧刪掉,完美的打造了一個最純粹的童話般的伍德斯托克。

說到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本身。四十年足以讓很多人走下神壇,同時也能打造更多的童話,人們總得有些寄託。免費,音樂,愛,和平,大麻,藥物,醇酒,泥漿,青春,裸體。這些元素成就了一個完美的音樂童話。在這童話背後是高達200萬美元的虧損。
69年的200萬美元起碼相當於今天的2000萬美元。現在要是拿出2000萬美元來辦個免費音樂節,不敢說一定超越伍德斯托克,起碼在數量級上不會比它差。但是再也沒有像麥克•朗這樣膽大妄為的天使般的組織者和約翰•羅伯茨這樣財大氣粗的冤大頭。然而歷史最愛的是偶然。偶然的事件由於誰都說不清起源和成因,其模糊的本質最利於後人加載意義任意詮釋。
而令後世偽嬉皮士津津樂道的是伍德斯托克現場居然連大麻和藥物都是免費的。要知道,這些可從來不是由主辦方提供的,而是由各地的花童嬉皮士們提前買好帶過去與大家分享的。可以這麼說,所有童話般的事件背後自有人買單,總被傳播者或觀者主觀忽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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