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的重量

有一種人，他們穿行在人群中，將他人的細軟收入自己的囊中，然後迅速消失。他們就是小偷。其中不乏能者，他們靠著指間夾起的皮夾重量，就能知道裡面大概有多少錢。可惜這個從指尖夾起重量判斷現金多少的時代已經離他們遠去。現在，大家都喜歡用各種各樣的卡，這份「能耐」似乎沒了用武之地。

很多黑幫片都描述黑社會是如何將人逼上絕路，然後從事一些法律所不容的事情。還有一些藝術電影，將社會如何拋棄本性善良的弱者的過程無情的展現出來，警示人們思考。《指間的重量》同樣講述了一段小偷的生涯。但它提供給觀眾更為溫情的視角，讓我們關注青少年的成長。而影片中展現出來的兩肋插刀的兄弟情誼，正是被反覆歌頌的正常的社會中極度缺乏的情感。

影片的主角是一個15歲的孩子，名叫大雨。他生活在單親家庭中，年輕、美麗的母親獨自撫養處於叛逆期的兒子。大雨被老師和同學認為是個問題少年。在學校中，被女生捉弄，被男生欺負，被老師誣陷、欺凌。總之，他活得毫無尊嚴。媽媽不得已一次次幫他轉學，她寧願求學校收留兒子，沒有精力真正多關心些自己的兒子。

15歲的孩子大都有偶像情結，大雨的偶像就是警察。警察是匡扶正義、成奸除惡的代表。不過，沒過多久大雨變成為警察追尋的對象：小偷。

影片一開始就用幾個情節簡練的勾勒出大雨當時的生活狀態。他被正常的社會推到了邊緣，過著沒有信任、沒有尊嚴的生活。這與他後來所體會的溫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當他與阿立、老廖一起做小偷的時候，大雨不僅感受到了和阿立兄弟的手足之情，甚至有和老廖的父子之情，還被這些情感保護著。

菜鳥

大雨被學校訓導主任誣陷、凌辱，出於自衛，大雨暴打了訓導主任。他再也不能回學校，也不願意回家。於是，大雨在地鐵里消磨時光。

如果不是在地鐵里被阿立注意到這個無聊的小鬼，也許大雨的生活會徹底改變。大雨和阿立在地鐵里同一天碰到超過20次。那天，大雨無聊至極，乘著地鐵穿行在城市中，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他在地鐵里看看城市的風景、看看身邊行色匆匆的人們。阿立則不是，他正在地鐵里「上班」，從別人的兜里夾走錢包，拿走所有的現金，然後丟掉錢包。

阿立一直冷眼看著大雨，他不知道這個小鬼究竟想幹什麼。從早逛到晚的大雨飢腸轆轆，這時他發現了一個目標：熟睡的老人身邊的盒飯。大雨趁人不注意拿走了盒飯，慌亂的衝進了地鐵車廂。可惜這是一盒吃剩的盒飯，裡面只有一些殘羹。這一切，都沒有逃過阿立的眼睛。他把大雨教訓了一番，還塞了些錢給他。一開始，大雨還以為阿立是個專抓小偷的警察，這才發現原來阿立是個好心的小偷。

那晚阿立帶著大雨去參加賓館的舞會。大雨隔著玻璃看著阿立「變戲法」。阿立換上西服，像一個有錢的闊少爺似的，閃亮登場。他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不停的交換舞伴，旋轉側身之間就能把別人的錢包、戒指、鑽石收入自己的囊中。大雨看得驚訝不已，他對阿立的功夫充滿了幻想。

大雨跟著阿立回到了阿立的家。第二天早上醒來，大雨沒見到阿立，卻看到了趟在沙發上的養精蓄銳的老廖，他看起來像死了一樣。大雨輕輕地走過去，用手指探到老廖的鼻子下，試了試他是不是還有呼吸。老廖突然睜開眼睛，把大雨著實嚇了一跳。老廖是個來自香港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崇拜台灣的傳奇人物廖添丁。也許曾經也幹過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情，現在幾乎處於半退休狀態，偷些東西來餬口，畢竟從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老廖應該算是阿立的養父，阿立十來歲就一直跟著老廖，那時候阿立的年齡比大雨還要小。

老廖和阿立住的房子是座大宅子，既有屋頂游泳池，也有地下暗室，結構頗為複雜。其中有個屋子是大雨最感興趣的，那就是他們的「練功房」。所謂「練功房」就是老廖訓練小偷技術的地方。那裡擺著很多個模特兒，模特兒身上掛了很多錢包，還有放在各種位置上的包，包里有錢包。當然最重要的是放在錢包附近的各式報警器，這些不同級別的報警器實際上代表了被抓的可能性是多少。

大雨以前的志願是成為警察，可如今他卻希望自己能夠練就小偷的本事。老廖一點兒也不想收留離家出走的大雨，更不想讓大雨變成整天東躲西藏的小偷。阿立也勸大雨回家去，畢竟他自己感同身受，知道小偷的日子是什麼滋味。面對執著的大雨，他們倆又該如何選擇呢？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的建立並不是一朝一夕的。大雨對阿立的信任也不是從一開始就特別死心塌地，而是螺旋上升，直到可以為對方付出所有。在患難的時候，阿立為了保護年幼的大雨，寧願犧牲自己。這才是兄弟。與大雨相處時間長了，阿立漸漸明白大雨是個不懂如何表達自己的人。

阿立和老廖從不太苛求大雨，即便大雨一心想成為小偷。相比阿立的態度，老廖對大雨的態度則更加隨遇而安。他足夠尊重大雨的選擇，給大雨很大的自由空間，放手讓大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讓大雨慢慢學會選擇，真正成長。看著大雨的樣子，老廖漸漸開始配合大雨的想法，真的一板一眼的教起大雨來。和老廖一起練本事的日子裡，大雨的生活充滿了樂趣，他找回了自信。不久之後，大雨就能嫻熟的掌握老廖教給他的各種技巧。

阿立常常在旁邊看著老廖和大雨投入的練習。多年前，他自己或許也曾如此投入過。不過如今，他根本不希望大雨重蹈覆轍，走他的老路。阿立質問老廖當初為什麼要帶他走上這條路。老廖無言以對，阿立的質問也是老廖自己打不開的心結。阿立一直悄悄地保護著大雨，希望大雨不要和自己一樣。只是當時的大雨並不理解阿立的一番苦心。

經不住別人的激將法，大雨要求老廖帶他出去實戰。老廖依然不斷提醒大雨，如果真的塌出這一步，就沒得回頭了。那天，他們像對父子一樣，合作愉快、收穫頗豐。不過，老廖看出了大雨的野心。老廖認為小偷也有他們應有的職業道德，比如不能向老人家、殘疾人下手。大雨並沒有什麼原則，他並不在意能夠偷到多少現金，過程才是他真正看重的。能否偷到手，而不被別人發現，則證明了他的能力。這才是大雨看重的。不過，他內心的良知又讓他充滿了悔意。大雨本性純良，他知道他自己的偷盜行為傷害了那些人。於是，他用手機拍下每個錢包裡的身份證，這讓他覺得自己和其他的小偷是不一樣的，他只是玩玩而已。

離家出走多日的大雨，常常偷偷跑去媽媽工作的地方，隔著玻璃看看忙碌的媽媽。當他能夠出門幹活，獲得了自食其力的本事後，他還經常回家放些錢就走了。

看著大雨一天天離他的狀態越來越近，阿立越來越不安。他內心充滿了掙扎，他渴望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但卻毫無能力。阿立手上帶著刻著的基督徒主禱文的手鐲，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等到神的寬恕。如今，和他理想最接近的是讓大雨走回正道，不走自己的老路。

偽卡集團

總覺得大雨願意做小偷不過是好玩而已，而且，和老廖、阿立他們相處，多少讓大雨得到了一些以前缺失的溫情。大雨自己的生活必定要重新選擇，畢竟他才15歲。可事情的發展往往和自己的意願有著天壤之別。當阿立說大雨「你倒是真的成為我們這一掛了！」大雨猛然警覺自己把偷東西只當好玩，現在已經弄巧成真。他傷心的哭了。大雨把手機里拍下的身份證的照片，一張張刪除。他現在和其他小偷也沒有什麼差別了，他開始明白要回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將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有一天，大雨順手牽羊拿走了路人的一部手機，他不曾料到這部手機惹來了殺身之禍。大雨看到這部手機里有一組組的號碼，他不知道這些號碼是幹嘛的，就把手機裡的記憶體卡扔進了抽屜，然後把手機送給了阿立。他們仨還用手機合影留念，那時候他們多開心，以後的日子就沒這麼安生了。

警察組長找到了老廖探風聲。原來有個偽卡集團從菲律賓進了一大批假卡，卡的磁碼序號存在一部手機的記憶體卡里。老廖立即明白偷了那部重要手機的就是大雨。趁著大雨、阿立不在家，老廖不辭而別。他沒有告訴阿立和大雨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溜走避風頭。老廖不想惹禍上身，也沒有能力保護大雨。

大雨告訴阿立「我不後悔做你的朋友。」他們才是真正的兄弟，他們同病相憐，都想改變現在的生活。光有悔意是沒有意義的，只能等待時機從頭開始。

突然有一天，阿立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他警覺那個手機可能有問題。但是，他猜不到原來他們已經被偽卡集團盯上了。

自從偷了那部手機後，大雨再也沒有出去行竊。為了證明白己和阿立是綁在一起的螞蚱，他們聯手到醫院行竊。不料，大雨被熟人撞破，警察應聲而來，大雨被逮個正著。這時候老廖奇蹟般出現，他用自己換了大雨。阿立當初的質問老廖的話，一直不停的拷問著老廖。他也希望有個時機可以拯救大雨，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些。當老廖知道了偽卡集團和大雨的牽連後，他理智的選擇了逃避。目睹大雨有事，他毫不怯懦的衝出來救了大雨。這次老廖不僅僅救了大雨，實際上他救的是他自己。他救大雨出苦海，也贖清了自己的罪孽。

其實，被警察抓住並不是他們最倒霉的事情，被偽卡集團盯上了才是真的要命的事情。阿立終於被偽卡集團抓到。集團老大折磨阿立，不停的追問電話裡的記憶體卡在哪裡？任憑他們如何逼問，阿立都沒有把大雨供出來。不過事有湊巧，大雨正巧打電話來找阿立。於是，黑幫老大還是知道了大雨躲藏的地方。阿立在電話裡讓大雨把記憶卡送到警察局，徹底激怒了集團老大而被槍殺。臨死前，阿立央求他們放過大雨，因為大雨還是個孩子。阿立不後悔保護大雨，他笑著等著槍響的那一刻。阿立用他自己的生命試圖保護大雨。或許，後來大雨能夠逃過偽卡集團和警察的雙重追捕，也是阿立在天之靈的護佑。

警察比偽卡集團先找到了大雨他們住的地方。大雨藏在沙發下面，警察沒有什麼收穫，只能在房子外面守株待兔，等阿立、大雨回來。一會兒功夫，偽卡集團的人也到了，偌大的房子裡他們同樣找不到什麼。集團老大只能打電話找大雨，電話鈴聲在老大身後響了起來，他們知道大雨就在這個房間裡。鈴聲從沙發底下傳出來，他們把大雨從沙發下拉出來。集團老大隻關心他自己的那張記憶體卡在哪裡，還拿阿立的死威脅大雨就範。還沒有等到大雨交代什麼，警察衝了進來。大雨趁亂跳牆逃跑。

大雨重新回到了這個冷漠的城市中，夜色慢慢吞噬他。他扔到了所有偷來的手機。大雨終於發現指尖踮起的重量是無法承受的重量。

大雨又一次辦了轉學手續，看到嘴臉醜惡的訓導主任，他也沒有火氣。大雨去監獄探視老廖。大雨的樣子看起來比以前開朗很多，老廖有些欣慰。說到阿立時，老廖老淚縱橫。為了實現阿立生前住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大雨把阿立的骨灰撒在天空中，讓他可以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安居。

小武和大雨

表現小偷的影片很多，比如《小武》就是經典之作。《小武》講述了一個善良的人如何被親情、愛情遺棄。相比較而言，《小武》的主題要比《指尖的重量》灰色的多，小武的命運也要比大雨更加無望的多。小武是被拋棄、孤立無援，大雨被兩個人以救贖般的心態拯救了，他比小武幸運太多了。

大雨生長在單親家庭中。雖說單身媽媽不易，但是，媽媽的角色實際上處於長期缺失之中。大雨即沒有得到親情的呵護，也沒有成長中的適當引導。當所有的人、甚至媽媽都覺得大雨無藥可救的時候，他碰到了老廖和阿立。他們同樣是被社會公認為不屬於善類的人。但，就是這樣的一些人，卻讓大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情。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相處、交談、生活。老廖和阿立用自己的方式捍衛了一個孩子的成長，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學校所承擔的教育的職責，與像大雨這樣的問題少年之間，彼此變成一種拖累。一旦兩者之間無法和諧相處，最後只能以暴力的方式解除他們的契約。社會才是大學堂。小偷也有自己的準則。老廖告訴大雨：老弱病殘是不能偷的。這同樣是處世準則。總比學校不分青紅皂白的冤枉人要有原則吧。

影片中插入了幾段動畫場景。比如大雨聽阿立說關於天堂的故事；大雨看到有個賣花的小丑，手中的鮮花瞬間凋零了等等。影片用動畫的方式展現小孩子豐富的想像世界，以及他的好奇心。使得影片的表現更加的豐富，同時又和孩子的心靈更加契合。當大雨的幻想越來越少的時候，他就要面對如何看清世界、認清現實。

《指尖的重量》的著眼點和《小武》有所不同。它關注人的成長，這也是很多台灣電影中常常涉及的主題。《指尖的重量》將人性的純良展現出來，無論他們現在的地位、身份如何低微。無論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曾經犯的過錯或是為了要證明白己存在的價值，大雨讓老廖和阿立兩個人找到了救贖的機會與勇氣，大雨經歷這場生離死別，也發現這個世界還是值得自己去珍惜和體會。大雨乘著直升機把阿立的骨灰撒向天際，他微笑的看著這個陰晴不定的城市。阿立用生命替自己救贖，也讓大雨的未來有了一個新世界。


《指尖的重量》和《小武》都是小成本電影，同樣獲獎頗豐。《指尖的重量》的影片風格和文化思考延續了以往台灣電影中的很多要素。在感慨影片對人性的刻畫把握之透徹的同時，又擔憂這樣的敘事風格和文化闡釋，將把未來的台灣電影推向何處。
（載於《看電影》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