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Ⅱ金錢永不眠》：拔劍四顧心茫然

《華爾街Ⅱ》總體是很讓我失望的。

並不是期望奧利弗·斯通一定要保持憤青的姿態（就像很多人期望著徐克一定要保持十多年以前的姿態那樣）。每一部電影都是不同的，即使它是續集，即使它出自同一個導演之手。人總會走過不同的階段，張徹在烈士暮年依然想照搬他最熱血年代的盤腸大戰，其結果只能令人發笑或是嘆息。奧利弗·斯通從曾經屬於他的險峰上走下來，換一樣風景，走到平地上，來面對他這個年紀上該有的平和，該有的溫柔敦厚，這很好，起碼——沒什麼不對的。

不對的是，他在時間中轉換他的姿態和角色的同時，似乎也正逐漸丟失掉他的力量，他的藝術個性。《華爾街Ⅱ》里，我們依然能看到屬於奧利弗·斯通的標誌性鏡頭：大都市鋼筋森林頂上廣袤的天空，高速流轉的雲捲雲舒。但今次再看到時，只覺得空空洞洞，就像吳宇森放出來的鴿子，影像彷彿，但共鳴已然是不存的了。

這並不矛盾。力量並不只屬於年輕人的，尤其是在藝術上。年長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一樣在拍出他那個年紀上富於穿透力的，雄渾厚重，振聾發聵的作品。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蘊藏著令人動容的力量，《金色池塘》《為黛茜小姐開車》等等，都是曾經深深打動過我的電影，力量和平和，和溫柔敦厚，其實一點也不矛盾。

然而，回頭看他近幾年的作品，從《世貿中心》到《小布希傳》，再到這部《華爾街Ⅱ》，所謂「奧利弗·斯通作品」在變薄，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傾向。甚至於看完《華爾街Ⅱ》，我有一種失焦的感覺，電影的製作很精良，鋪排也很紮實，但僅此而已，我不知道奧利弗·斯通在這部影片裡到底表達了什麼，商戰和家庭，陰暗和陽光，都有，但都如浮光掠影，淺得讓我幾乎走出電影院就回想不起來了。而這，是我看《世貿》以前的奧利弗·斯通電影絕對不會有的感受。

這樣的例子其實並不鮮見。單是上文提到過的，張徹、吳宇森……是不是？很熟悉的軌跡啊。

每一個導演都是不同的。評論者很難真的能走進他們的內心。非要強作一個解釋的話，我覺得應該與他們的創作方式有關。無論是奧利弗·斯通還是張徹吳宇森，他們從前的代表性作品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力勝於辭」，在你還不確定是接受還是反駁他們在電影裡表達的觀點以前，你先已經被附在作品上的「如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大張力擊倒了（看《野戰排》、《刺殺甘迺迪》和《天生殺人狂》時給我的震撼終身難忘）。這種力量是超越技術而確實存在著的（並非依賴電影技法渲染出來的）。與其說這是來自於電影本身的戲劇張力，還不如說是來自於創作者自身的蓬勃生命力。比之武俠小說，大概類似於「以氣馭劍」吧，從前劍氣充沛時固然能眩人眼目，令人氣為之奪，但一旦氣力衰竭，還是顯露出創作者在修為上的短處。

文似看山不喜平，溫和不是錯，但平庸是。無論奧利弗·斯通承不承認，他都在經歷一段艱難的轉型。他必需要尋找到適合現階段的自己的新的創作方式，雖然，一個人想擺脫舊有的桎梏並不容易。

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