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與夢想

    （一）關於夢想
    小鶯一直住在閣樓一間黑暗的房間裡，她終日把自己困在房間裡，傾聽那些懷舊黑膠唱片。從白晝到黑夜，從一張唱片到另一張唱片，從樓上到樓下，她的世界就那麼大。她不敢講話，不敢出門，甚至不敢接電話。她用美倫美奐的音樂將自己包圍起來，一切都被隔在外面，只除了父親的照片和溫情。
    她渴望能夠再一次感受到父親的容顏和愛意。

    何瑪麗是個韶華已逝的女人，以前她是個失敗的妻子，現在她是個失敗的母親。她的身材已經走了樣，服飾和化妝都很誇張，講話肆無忌憚口無遮攔，甚至公然在咖啡館高聲討論在汽車裡做愛的細節。是的，她實在不是個優雅的女人。
    她不優雅，可是她依然有權利渴望愛情。

    雷西是歌舞廳的音樂領班，一個潦倒落魄的男人，他看上去混得不錯，至少在有些人的眼中，比如何瑪麗。可是他實際上負債纍纍，除了一輛車之外一無所有。
    他強自撐著中年男子的體面，撐得很吃力，可是他依然渴望成功。

    還有住在何瑪麗對門的那個女人，她胖得如同一團發酵的麵粉，笑起來呼哧呼哧地喘著。可是，當何瑪麗講她的風流故事時，這個胖女人用羨慕的目光仰望著她，那眼中閃耀著怎樣渴求的光芒！
    還有歌舞廳的老闆，還有很多人。
    他們都是小人物，走在任何一條街道，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如同野草一樣無人問津自生自滅，可是仍然在倔強的爭取著屬於自己的那一角天空，那幾滴雨露。
    他們都是小人物，可是他們依然有自己的夢想，屬於小人物的夢想。

    （二）關於犧牲
    插上音樂的翅膀，小鶯可以超越瑣碎的生活和庸俗的母親，飛到任何一個地方，飛到父親所在的地方。銀色的月光下，她給父親唱起一首首歌，訴說著想念和眷戀。
    雷西說服了她，她同意演出，「只唱一次」。幕起，一個金絲鳥籠狀的道具，小鶯如同小鳥般靜臥在那裡，緩緩地，她起身，走出鳥籠，動聽的歌聲響徹雲霄。那些人群為她歡呼、雀躍，裡面也有父親依稀的面容。掌聲雷動，她成功了。
    演出結束，父親的身影漸退，她疲倦之極地倒下了。
    她的人生，這樣的榮耀只可能有一次。不是她不能，只是她不要。歌唱、演出、鮮花、掌聲、風光……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想要的生活是清新自然的，有一個人會像父親那樣愛她，用她喜歡的方式。
    一個純潔質樸的年輕人走近了她，他用笨拙的理由上門找她，他從吊車爬上窗子敲玻璃，他救她脫離著火了的房子。
    第一次，是他帶她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可是，她那麼多寶貴的東西都丟掉了啊——父親的照片、她心愛的唱片、她生活多年的小房間，還有她的不甚完美的母親。她實在丟不下這些東西。
    然後，她又走掉了。她回到廢墟一樣的家，看到的只有歇斯底裡的母親。多年的積怨全部爆發了，她朝母親喊出全部。然後，她走了。這一次她不是被哪個人帶走的或者救走的，而是自己走的。
    放棄了舊日種種，早晨清冷的陽光下，她站在大大的鴿房前，鴿子在紛紛扇動翅膀，她朝那個年輕人微笑。

    何瑪麗遇到了雷西，她滿懷希望與熱情的對待他。他們瘋狂的飲酒，隨著躁動的音樂扭動，客廳的沙發咯吱作響……她最喜歡的是接吻，每一次見面都要瘋狂的接吻，很多時候，雷西在她熱烈的親吻面前是躲閃的。
    女人愛不愛一個男人，從她的吻就可以發覺。真心的吻是溫潤的，潮濕的，火熱的，能夠將男人點燃。何瑪麗是愛雷西的，她的愛裡面還帶有那麼一點點崇拜，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改變她的命運。
    可是雷西對她只是逢場作戲。幸好雷西發現了她的天才女兒，當他興奮地說我們要成功了我們要發財了，她不是不失望的——他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好在兩個人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這個過程也是她最快樂的。
    最後，當雷西推開她冷酷的說出「老女人」的尖刻評語時，何瑪麗終於傷神離去。她坐在鄰居家裡吃著零食看著電視打發著時光，推開門，霍然看見——就在對面，救火車呼嘯而來，自己的房子正燃著熊熊大火。
    夜晚，她在滿是積水的房子裡徘徊，陡然撞見女兒回來，怒從心頭起——她的愛情完了，她的男人走了，她的房子也毀了，一切都是小鶯的錯。可是，她的女兒，從不敢高聲講話的女兒，竟尖叫著指責她，最後，連她也走了。
    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雷西對何瑪麗只是逢場作戲，直到他聽到從樓上傳來的小鶯的天籟之音。那一刻對他而言，彷彿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他抓住了這一線希望，他湊了所有的錢，甚至變賣了愛車，他要捧紅她。
    這一次，他如願以償，小鶯的演唱轟動全城。
    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輸了。他高估了自己對小鶯的影響力。
    小鶯遲遲沒有到場，觀眾開始退席，這時雷西跌跌撞撞衝進來。他一拳打倒老闆，奪過麥克風，發洩般地開始唱歌。小鶯的歌是純粹的、乾淨的、憂傷的、甜蜜的，沒有經過污染的那種，而雷西的歌聲則充滿了中年男子的艱辛和無奈，所有的人都僵住了動作，百感交集地望著他。這一瞬間，他成功了，因為他打動了別人，唱出了那個TMD生活！可是從整個事態乃至整個人生進程來看，他還是失敗了，無可避免地失敗了。

    （三）關於希望
    我喜歡好看的故事，隨著故事裡的人物一起憂傷、難過、痛苦。
    我更喜歡有好結尾的故事，很俗氣的那種花好月圓。
    平淡、瑣碎、庸碌的生活中滿目皆是無奈。我們眼看著自己在生活的沼澤中沉陷得愈來愈深，可是畢竟，我們還能找到星點的希望。
    唱片是小鶯的希望。對她而言，那些唱片象徵著光明的美好的世界。
    親吻是何瑪麗的希望。對她而言，那些激情的熱吻讓她感覺到全部愛情全部溫暖。
    愛車是雷西的希望。對他而言，那輛車標誌著他全部可以呈現於人前的風光與榮耀。
    還有漫天飛舞的鴿子，還有沉默的電話鈴鈴作響的電話，還有喧鬧的歌舞廳，它們分別被特定的人賦予了特定的意義，構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亮點，發出熠熠光彩。
    從這個角度而言，無論他們曾經失去過多少，曾經失望過多久，無論他們的生存曾經怎樣艱難過，他們的夢想曾經怎樣破碎過，生命之花遲早是要綻放的——只要等待和爭取。
    這是一個屬於小人物們的故事。
    Little Voice，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聲音，同樣可以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