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春天在哪裡？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部在電腦了等待了將近一年的電影，一直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直到病中，百無聊賴又無法出門，所以把它翻出來，和蔚一起看完了這部號稱世界十大禁片之一的電影。
    
    一 「他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九十年前，魯迅在中國思考著春夏秋冬的關係。他沒有雪萊的樂觀，不相信冬天後面緊接著春天。九年前，達倫•阿羅諾夫斯基在自己的電影《夢之安魂曲》中思考著同樣的問題。這是一部由三個樂章組成的電影——夏、秋、冬，靠著一段反覆出現的主旋律把三個樂章連接在一起。當夏天到來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美好的希望。因為夏季豐沛的雨水和炎炎的烈日似乎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秋季會是一個豐收的季節。Harry母親的一襲紅色的長裙就像夏日帶給人的感覺，充滿了激情和希望。事實也正是如此。Harry母親Sara為了上電視而開展的減肥卓有成效，Harry本人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撇開Harry販賣毒品的事實不談，至少生意帶來的利益使得Harry有能力讓兩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展現笑顏。奢侈的家庭影院讓Harry的母親看到了兒子的希望，也讓Harry的女友marion開始認真地計劃開設自己的服裝店。每個人在陽光的照耀下都是快樂的，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但憧憬僅僅只是憧憬，當那襲紅色的長裙演化為深秋凋零的落葉的時候，希望破滅了。原本預期的豐收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則是迷茫和苦澀的果實。Sara瘋狂地吞食減肥藥逐漸神經失常。Tappy被捕保釋金耗掉了他們所有的積蓄，Marion向醫生出賣肉體換取毒資，曾經折磨人的飢餓又回來了，對毒品的飢餓，對意義的飢餓。Harry和Tappy想過換一個地方繼續播種，可是冬天的到來竟是那樣的毫不留情。在紛飛的大雪中，每個人都在走向宿命的終點。雪花飛落在Sara紅色的長裙上，遮蓋了原本的鮮艷，留下鮮血一般的絕望。Sara的濫用藥物讓她被送進了醫院，Tappy被捕，Harry失去了一支手臂，由此也喪失了他之前存在的基礎——海洛因。Marion則以提供性愛為條件換取毒品。這是一個寒風刺骨的冬天，灰暗、陰沉，而且絕望。
    在影片的結尾，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回到了在母體中尚未出生的姿態。他們側向右邊，雙腿蜷縮在胸前，雙手合起，像是在緊緊抓住最後的意義。可是Marion懷中的是一小包海洛因，而其他三人懷抱的則是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境。曾經有一個地方，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擺出熟悉的姿勢，也換不來曾經的希望。冬天在悲哀的主旋律中落下了帷幕，而對螢幕中的四個人來說，永遠沒有春天。

    二 醫院和警察——保護者還是幫兇？
    是什麼讓我們的社會得以存在？是什麼在我們失去方向的時候幫助我們？醫治肉體的醫院和保護規範的警察，是對於一個健全的社會來說必不可少的部份。可是一直以來被當做保護者的醫生和警察，在影片中卻成了使人加速瘋狂的幫兇。面對失常的病人和「社會的渣滓」，他們並沒有去探究行為背後的深層原因，只把自以為是的「治療手段」強加在「病人」的身上。Sara被送進醫院時，雖然精神失常但尚能言語，但接受的「治療」後，她不僅再也不能說話，而且失掉了眼中最後一絲神采。她把對電視和兒子的希望和夢境壓在了心底無人所知之處，只有在夜深入靜的時候才敢拿出來細細地回味。對於醫生來說，他們的目標達到了。因為治療後的Sara再也不會妨害他人。她聽話地走、坐、吃，成為了規範最出色的代表。可是她不再是Sara，至少在白天，她或許只是一個編號。而在失常的Sara身邊，還有醫生在大談自己的通宵賭博。
    在這個混亂的社會中，我們的生命時時刻刻面臨被破壞和毀滅的隱患，期待中的醫生和警察永遠也不會到來。就像Sara所等待的電視台的通知，就像Harry和女友幻想的美好的未來。規範中的社會是一個巨大的肥皂泡，在陽光照射的一面幻映出如春天般美好浪漫的色彩，但在陰暗處，除了我們自己絕望的倒影，什麼也沒有。在生命痛苦的煎熬中，連最後的幻想也被剝奪，只留下令人絕望的肉身折磨。

    三 春天的消失與愛之死
    當春天到來的時候，四處都是花紅柳綠，充滿了勃勃的生機。這是一個適合羞澀的季節，這是一個適合愛存在的季節。影片中的四個人都牢牢地記得屬於自己的春天究竟是什麼樣的。對Sara來說，春天就是Harry的高中結業典禮，她穿著紅色的長裙和金色的鞋子，綻放出迷人的微笑。對Tappy來說，春天就是小時候母親的懷抱，溫暖而芳香。對Marion來說，春天就是Harry，是Harry讓她「重新活得像一個人」。對Harry來說，春天是一片蔚藍色的海洋，在白色的碼頭上，有一個穿著紅裙的女人在海風中微微揚起頭上的長髮。就算是最底層的人，也懷抱著自己的夢，並且在骯髒的底層為了夢而不懈地努力。是愛把四個人連在了一起，是愛讓四個人的生活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意義。可是，在這個根本沒有春天的社會裡，或許愛本身就只能停留在夢中，它是孱弱的、無力的、沒有安全感的，只能停留在夢中，絕不敢涉足現實。Sara深愛著兒子。當鋪老闆對她說，你應該讓警察管一管你那個老是典當你電視機的兒子。母親笑著說，那不行，他可是我唯一的兒子。Harry也深愛著Marion，否則他不會在Marion要去見心理醫生的時候大吃飛醋。這微薄但純真的愛是整部影片灰暗的色彩里閃現的唯一的火花，也是四個人種種行為背後最深刻的動力。
    然而，春天消失了，愛也失去了自己適合生存的土壤。就像一株離開了土地的鮮花，在紛亂複雜的現實中慢慢地凋零，最後只能變成一篇空虛，在人心的深處，留下一個美好的幻影。從截肢手術中醒來的Harry又看到了那片藍色的大海，但海邊卻再無紅衣女子的身影，只有無盡的黑暗深淵。Harry在清醒與夢幻之間所發出的對Marion最後的呼噢，成了影片結尾一首動人的哀歌。它因為春天的消失而唱，因為愛的死亡而響，成為了美麗夢境最終的安魂曲。

    生命的春天在哪裡？或許僅僅就存留在夢中。而我們生活的現實卻只是夏、秋、冬三個季節無止境的循環。我們產生希望，我們失掉希望，我們失掉自己。在這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夢是最後的庇護所。而達倫•阿羅諾夫斯基的《夢之安魂曲》則為我們唱起了一支夢的輓歌，給我們留下一個灰色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