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檔：「彷彿是給上課學習經典劇作的人們一記耳光」——《黑色追緝令》劇作結構分析

「彷彿是給上課學習經典劇作的人們一記耳光」

——《黑色追緝令》劇作結構分析

《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 1994）

基本資訊

編劇：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

導演：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

攝影：安傑·瑟庫拉（Andrzej Sekula）

類型：劇情/犯罪

國家/地區：美國

片長：154分鐘

對白語言：英語

色彩：彩色

獲獎情況：1995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劇本獎，提名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 最佳導演，最佳剪輯，最佳影片，獲得英國影視學院獎最佳男配角，最佳劇本獎，題名最佳攝影，最佳剪輯，最佳影片獎。1994年獲得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1994年獲得金球獎最佳劇本獎。

導演簡介

當昆汀被提問為什麼不去上電影學校的時候，他回答說，我直接上電影去了。昆汀並不是不想上電影學院，走學院派路線。他曾經在中學的時候上過戲劇課，15歲時決定退學去上表演課。這些嘗試都失敗了。22歲的他在一家錄影帶租賃店工作。在那裡他不但能夠沉浸在電影海洋當中，還能夠和其他電影愛好者每天談論電影，向客人推薦影片。他的第一部影片在最終剪輯的時候被一場大火燒光了，但是其劇本稱為了他第二個劇本的基礎。24歲的他完成了《落水狗》的拍攝，在當年的聖丹斯電影節上炸開了鍋。《落水狗》的成功讓好萊塢注意到了這個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電影導演/編劇，注意到了《落水狗》這樣雜亂、暴力而絮絮叨叨的電影的魅力。好萊塢曾邀請他拍攝《生死時速》《黑衣人》，但昆汀選擇了埋頭奮鬥屬於自己的劇本。他把《天生殺人狂》賣給了奧利·弗斯通，更加專注於自編自導《黑色追緝令》。

影片概述

文森和朱爾斯這兩個殺手這天早晨要為他們的大老闆馬沙去一幫小混混的家中取回一個神秘的公文包，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太多讓他們措手不及的小意外。老闆馬沙去了外地，他吩咐文森照顧好自己的妻子蜜婭，也就是說要他帶蜜婭去外面吃個飯。一切都順利進行，直到一個巨大的錯誤出現。布奇是一個落魄的拳擊手，曾經答應馬沙輸掉一場比賽，但是他卻在拳擊場上把對手活活打死了，如今他要和自己的女朋友逃跑。南瓜和小白兔是一對情侶，也是一對雌雄大盜。他們今天打算搶劫他們用早餐所在的餐廳，卻渾然不知取完公文包的文森和朱爾斯也在這個餐廳裡面。

影片講述了三個相對獨立但又內在相連的故事。除了拳擊手布奇的故事相對集中以外，其他兩個故事都被打散拆亂，其中涉及的人物和道具細節星羅棋佈於整部電影中。正是這樣的處理方式讓《黑色追緝令》一夜成名。著名影評人羅伯特·伊伯評價說：「昆汀寫的這個故事，彷彿是給去上劇作班學習經典劇作的人們一記耳光。」

結構分析

非線性講故事是昆汀影片的標誌性特點，乍看之下他的故事順序顯得雜亂無章。《黑色追緝令》由三條看似獨立但是相互交織的故事線組成。在昆汀眼中，殺手文森是第一個故事的主角，拳擊手布奇是第二個故事的主角，文森的同伴殺手朱爾斯是第三個故事的主角。雖然三個故事由各自的重點，情節點各不相同，但是它們在很多方面相互聯繫並且產生了互動。影片開始於南瓜和小白兔劫持餐廳，然後轉到文森、朱爾斯、布奇的故事，連帶介紹了其他重要的角色，例如老闆華沙以及清道夫老狼。故事最後回到了剛剛開始的餐廳裡面，文森和朱爾斯也來到了這個餐廳吃早飯，無奈這個餐廳被劫持了。全片一共有7個敘事段落，其中3條主要的故事線通過黑場加白色標題分隔。

1、序曲：餐廳（1）

2、引入「文森和馬沙的妻子」的前言

3、「文森和馬沙的妻子」

4、引入「金錶」的前言（a閃回，b現實）

5、「金錶」

6、「邦尼的情況」

7、尾聲：餐廳（2）

如果按照原始故事的時間順序，這七個段落應該這樣排序：4a，2，6，1，7，3，4b，5。段落1和段落7中的某些部份是重疊的，卻是從不同角色的視角來講述的，段落2和段落6同樣如此。這樣的機構方式不但是章回式的，而且是一個通過切開時間線造成了環狀結構的假像。

儘管有很多分析者直接將這種結構命名為環狀結構，但在事實上它和例如《暴雨降至》、《時間》等這樣的環狀結構影片是有區別的。後者的時間順序甚至邏輯是無法恢復正常的，也就是說，它們創造了屬於自己的邏輯。這樣的影片並不在於強調時間邏輯，而在於強調影片所要表達內容週而復始的出現，可以是《暴雨降至》中人和人之間難以明晰的仇恨，可以是《時間》中對美貌的慾望而陷入的惡性循環。

一開始，序曲：餐廳（1）部份中南瓜和小白兔聒噪地交談著。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逐漸引向了他們又可笑又認真的計劃：搶劫他們正在用早餐的餐廳。他們依然平靜地向服務員要咖啡續杯、結帳，緊接突然掏出手槍，對餐廳裡面的人大喊：我們要打劫！這個段落鏡頭基本緊緊框住兩個主人公，甚少給餐廳的環境鏡頭以及其他顧客的鏡頭。一直到他們拔槍搶劫，也給的是兩人中景，而沒有馬上切到餐廳裡其他顧客驚愕的反打鏡頭，而造成兩人的這聲打劫怒吼好像沒有引起其他人的反應，顯得有些滑稽。正當觀眾期待顧客反應鏡頭的時候，導演把影片標題字幕安排進來，伴隨著上世紀懷舊的搖滾音樂，黑色追緝令開始翻頁。這樣的安排大大增加了觀眾對這對雌雄大盜打劫是否成功充滿了期待。

字幕過後觀眾滿以為會繼續餐廳的場景，結果出現了兩個毫不相關的人物。通過對話我們知道了他們是文森和朱爾斯。他們之間的對話幽默、骯髒，聽起來痛快。他們的職業也骯髒、也痛快。我們從字裡行間了解到他們的老大華沙，還有老大的妻子蜜婭，這些都為下文做了鋪墊。他們進入小混混的房屋，朱爾斯在殺死小混混以前背誦出了（有可能是杜撰的）聖經選段，小混混當場斃命。正當觀眾琢磨討論文森和朱爾斯的殺人如麻，並不得不承認朱爾斯的那段聖經選段非常帥氣的時候，「文森和馬沙的妻子」的字幕出現了。

下面的段落仍然以一個新的人物的出場，伴隨著另一個角色低沉的畫外音。布奇這個角色通過一個固定鏡頭得到了正面出場，而畫外音的主人馬沙則一直吊著觀眾的胃口。這個場景裡面，僅給了馬沙一個後腦勺的鏡頭，觀眾僅知道他是一個肥碩的黑人。到這裡，故事似乎又走向了別處。這時文森和朱爾斯穿著和上一個段落完全不一樣的服裝出現了。他們手中拿著公文包，觀眾理所當然地理解為他們已經解決小混混回來了，但是對於奇怪的服裝導演沒有給任何解釋，劇情緊接著轉入為文森和馬沙妻子的相見進行鋪墊。

「文森和馬沙的妻子」是一個相對完整的章節，它較為順暢地進行了起承轉合的敘述，巧妙穿插了導演對上個世紀裡年輕人的各種風潮的懷舊情感：和大老闆的妻子蜜婭約會、跳扭扭舞充滿了性挑逗的意味；兩人前往的餐廳充斥著經典的音樂、電影，就連服務員都是充滿時代標誌的人物；捲菸以及後來鬧劇般的服毒過量危機無不反映了當時人們對毒品的態度。

終於文森和毒友採用拙劣的方式讓蜜婭起死回生，虛驚一場，作為這個段落的結束。短暫的黑場過後，時空人物又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老舊的色調和小孩子看電視的場景或許能讓觀眾估摸這是一個回憶片段，來訪上校的給小孩子講的這個關於金錶的故事讓人忍俊不禁。鏡頭一轉，前一個段落的布奇又出現在了眼前。原來這一段回憶是屬於他的。拳擊手布奇正要參加這場他答應過馬沙要輸掉的比賽。

隨著「金錶」的字幕出現，觀眾了解到布奇非但沒有輸掉比賽，還把對手給當場打死了。勝利的喜悅來自於自己寶刀未老，更來自於他背地裡進行的黑市賭拳贏得了更多的錢，然而他現在要瘋狂逃命。他來到和情人事先約好的汽車酒店裡，一夜纏綿。第二天正準備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布奇發現情人沒有把他實現吩咐過的金錶帶在行李中。布奇冒險回到了住處，取回了金錶，遭遇應馬沙吩咐前來追殺布奇的文森。文森忘了帶槍而去了洗手間，出門即被撿到槍的布奇打死。這樣的處理極大地打破了觀眾的常規觀影心態。在上一個章節裡面作為主角的文森在這裡被輕描淡寫地處理了。不像一般的劇作方式，布奇和文森這兩個角色之間沒有過多的情節交集。有分析者認為，這種處理方式恰好印證了生活的真實狀況：一個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是主角，但在其他人的人生中就是個一閃而過的跑龍套。接下來的時間裡，布奇和馬沙從相互鬥毆到共患難，帶著觀眾經歷了一段口味濃重、充滿暴力和極端行為的旅程。布奇的故事也到達尾聲。

至此全片的主要人物都悉數登場，然而在「邦尼的情況」字幕後又出現了一個新鮮的面孔。畫外音聽起來非常耳熟：原來影片又回到了朱爾斯殺人背誦聖經的段落。觀眾喚起了一開始險些遺忘的疑問：他們殺死了小混混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致於他們還公文包的時候穿著那麼滑稽的衣服？這個新的人物衝出廁所對這朱爾斯和文森就是一陣掃射，但是一槍也沒有打中兩人，朱爾斯覺得自己遇到了神蹟，覺得上帝似乎要告訴他什麼。在回程的路上文森誤殺了作為人質的嘍囉，由此劇情出碰到了「邦尼的情況」的核心：他們來到朋友吉米家裡避風頭，但是要在一小時內、吉米的妻子邦尼下班回來以前把屍體處理好、把車子弄乾淨。馬沙派給他們頗有性格的清道夫老狼助陣，終於有驚無險，唯一的改變就是他們得把染血的西服換上吉米的滑稽Ｔ恤。觀眾心領神會了這身衣服的提示，也開始組織整個故事的時間邏輯順序。朱爾斯和文森決定去吃個早餐，來到正是一開始南瓜和小白兔要打劫餐廳。這一次，在開頭作為主角的南瓜和小白兔此時成為了配角。已經相信神蹟的朱爾斯控制住了場面，狠狠地教訓了南瓜一番。朱爾斯和文森就穿著那身Ｔ恤離開了餐廳，全片結束。

從以上的分析來看，《黑色追緝令》並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環形結構敘事電影，而是把某一個段落（餐廳段落、朱爾斯殺人背誦聖經段落）從中間拆開分置於影片的開頭和結尾，並採取了多角度敘事的方式使得段落更加豐富和立體。導演選擇拆開的這些段落是有原因的，因為它很好地提煉出了故事的主題：對暴力的探討。南瓜和小白兔是玩世不恭的雌雄大道，他們倚仗自己的小手槍打劫銀行、加油站，並以此為樂。而朱爾斯曾經是殺人如麻的殺手，經歷所謂神蹟，通過詭異的邏輯說服了自己，稱自己受到了感化，歪打正著地對南瓜和小白兔開恩，決定不再殺人。這是具有諷刺意義的表現手法。用這個段落包裹全篇，無疑比「文森和馬沙的妻子」或「金錶」來得更有深意。

此外，每一個零碎的段落的銜接上，導演都使用了引進新人物的手法。例如要講文森的故事的時候，是通過布奇和馬沙的對話開始的；要講文森買毒品的故事的時候，是通過文森的毒友的妻子和朋友的對話開始的；要講布奇的故事的時候，是從布奇小時候遇到的上校開始的；要回過頭來將朱爾斯的故事的時候，又是從同一個場景里另一個人物的角度開始的。這樣的處理能夠時時刻刻保住觀眾對影片的新鮮感。

倘若把這些零碎的片段按照4a，2，6，1，7，3，4b，5的順序串聯起來，這部影片就失去了一半的色彩。原本這些故事裡人物訴求是很簡單的，總體情節也是相對俗套的。如果按照正常順序來敘事，那麼這部電影就成了一部不折不扣的低俗電影了。然而正是導演這樣的結構安排，讓故事變得新鮮、好玩，加上導演在細節處理上總能發揮到極致，給觀眾非常過癮的觀影感受，在吸引人這方面做到了最好。

小結

1． 選取關鍵段落進行拆分和多角度描寫，能夠幫助提煉主題。

2． 段落銜接上的處理保持觀眾對影片的新鮮感。

3． 形式上的創新能夠增加內容的可觀賞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