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人生的庸俗辭典

做名人難，做搞藝術的名人更難。傳奇人生的必備條件之一是有二次以上婚變、外加一次非常態戀情（同性、有悖倫理等），尤其是搞藝術的。藝術家要落魄，現今眾多文藝青年亦如此，其實心裡明明知道，追尋的不是夢想，而是落魄。落魄本就是一種詩意。流落街頭、一見鍾情、醉生夢死、狂妄不羈，種種范兒都不可少。呃，藝術家的性格常常敏感、多變、偏執。嗯，伍迪•艾倫或許算一位。噢，打住，終究模仿不來伍迪•艾倫的絮絮叨叨和漫天式調侃。

伍迪•艾倫非常喜歡爵士樂，《甜蜜與卑微》縱然算不上他的夫子自道，也可從中窺出他的一些經歷和癖好。Emmet Ray自認天才，紐約第一爵士樂吉他彈奏家，這高傲的藝術家在爵士音樂界的傳奇人物Django Reinhard面前卻抹不掉自卑感，所以在這世界上，他只是老二的角色。有一天，遇上啞女哈蒂，哈蒂為他的音樂折服，屁蟲似地跟著他。插一句，藝術男總會吸引姑娘，還往往傷害姑娘的心。後來他碰到一位美女作家，結了婚，不料美女作家和一保鏢廝混起來。坊間有種種傳說，哪種最靠譜，也難以定論。伍迪•艾倫飾演的角色講述了一個他認為最可信的結局，自然，是伍迪•艾倫式的：Emmet Ray找了一女人去看火車，可惜這女人不是哈蒂，不解音樂的風情，他憤憤不已，摔了吉他。多麼諷刺！回到紐約再找哈蒂，哈蒂已為他人婦。多麼令人唏噓！

歸納起來看，翻開藝術家人生的庸俗辭典，根據定義，Emmet Ray的一生完全符合藝術家的要求，有婚變、有落魄、有才華，故事也被後來人譜為傳奇。時空穿越，讓Emmet Ray坐到央視《藝術人生》的演播廳，瀦菌一定要拿那些辛酸往事搞哭Emmet Ray，已入不惑之年的Emmet Ray也許拋棄了年輕時的狂傲，被弄得淚流滿面。更可能的畫面是，Emmet Ray死不悔改，大發藝術家的脾氣，氣得瀦菌頻頻凝噎。

沒有多少藝術家能像歌德或托爾斯泰那樣，享了榮耀權貴，還在藝術殿堂上被供奉如神明。人們印象裡的藝術家都是卡夫卡的窮困情形、梵谷似的骨瘦如柴甚至軀體殘缺。大多文藝青年，落魄著、獨行著、叛逆著，藝術家一般。窮困才是正當的，更重要的，是藝術的。Emmet Ray咎由自取的落魄，與其說是時代賜他不幸，不如說藝術賜他不幸。用藝術來賺錢，是多卑賤的職業啊，福樓拜曾經如此念叨道，他還說：「藝術家要是沒有房產，他活該餓死！」Emmet Ray雖說不至餓死，但對在酒吧賣藝不上心，常常遲到或乾脆不去。

福樓拜沒有歌德那樣的權貴，但有中產家庭留給他的財產。福樓拜拒絕放蕩，也就拒絕了巴黎，一生待在外省，這什麼人呢，簡直是藝術家裡的異類，有損藝術家的風流形象。他說道：「我的日子從來沒有娛樂，因為我要偉大的娛樂。我生而具有一堆罪惡，從來沒有見過天日。我愛酒，我不飲酒。我是賭徒，我從來沒有摸過牌。我喜歡荒唐，日子卻過得和僧人一樣。」福氏的自製比常人更甚。Emmet Ray嗜酒如命，惡趣味纏身：喜歡去垃圾堆打耗子和看火車，生活毫無規律可言。在需要精打細算的油煙生活面前，Emmet Ray保持著藝術家的典範：對實際的生活一竅不通。
所以，Emmet Ray是一位「規規矩矩」的藝術家，符合人們的所有預期。影片的故事也就沒什麼奇特和令人驚喜的地方。片中很多人對著鏡頭講述的訪談形式，在最近的華語片裡常看到，《志明與春嬌》、《爸…你好嗎？》、《第36個故事》等。當然，當時伍迪•艾倫用此形式，也沒什麼新鮮感。這種口述方式，有點像說書人在講故事，因為是幾個人，所以就有了不同的故事版本。這種口述方式也照應了Emmet Ray的傳奇一生。道聽途說，往往添枝加葉，事件更新得像病毒擴散一樣，誰知道原貌呢？失真不打緊，可以更好地塑造傳奇。

無巧不成書，喜劇更是湊巧集中營，《甜蜜的結局》裡充滿了巧合。把巧合當成Emmet Ray的真事兒，人生真夠荒謬和諷刺；把巧合看作伍迪•艾倫的編造，這巧合看得多了，便產生邊際效應，笑果遞減。當然，本片洋溢的調子其實很憂傷。伍迪•艾倫的創造能量高，也夠勤奮，生產速度很快，保持著一年一部。片中烏瑪•瑟曼飾演的美女作家對保鏢說，不要每天一次，那樣就沒什麼快感了。多、快可能會造成濫、俗的結果，伍迪•艾倫明白這樣的道理。而老伍迪敬業如命，我們且看新片、下一部新片、下下一部新片笑果如何。坎城為他頒了第二個「金棕櫚中的金棕櫚」（第一位獲此獎者為伯格曼），主席雅各布說道：「感謝伍迪•艾倫為我們製造了如此多的笑聲。」成就和榮譽不缺，就繼續盡興玩幾年，至死方休。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