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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開我心門--The Keys to the House

7.1 / 2,425人    105分鐘 | UK:111分鐘 | Australia:111分鐘

導演: 吉安尼艾密立
編劇: 吉安尼艾密立
演員: 金.羅西.史都特 安卓羅希 夏綠蒂蘭普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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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黑貓

2010-08-26 23:19:22

《敲開我心門》:回到被遺棄的角落


  一、被遺棄的角落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人生記憶的最終剪輯權。他們都會在追憶自己度過的光陰之時,做出一些刪改。就像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描寫自己故鄉聖雷莫時,刪除了悠閒的海濱場所,供遊客拍照留念的海濱大道。只保留他鍾愛的老城小巷,被風雨侵蝕的牆壁後鋪展開的葡萄園,還有延伸到森林起點的小道。

  那些羞恥的時刻,不堪回首的片段,常常都會被毫無保留的剪掉,扔到某個黑暗的角落,當作從未曾存在過的過眼雲煙。而那片黑暗,則隱秘的以它的方式靜默著,就像放映機一秒鐘播放二十四格的畫面,畫面之間是一片漆黑,我們的眼睛卻無法辨別這微妙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放映機停止轉動,定格在那黑暗的瞬間,被遺忘的時刻,想要丟棄的記憶,如同遠方呼嘯而來的列車,輕易的輾過你的身體,掀起塵封在心靈底層的情感。

  對於有著美滿生活的吉安尼來說,兒子保羅和伴隨其左右的所有往事,都是他曾經試圖丟棄,而且似乎已然忘卻的過去。從保羅出生到他長成十五歲的少年,吉安尼一次都沒有探望過他。艾爾伯特的一通電話,拉下了吉安尼生命放映機的電閘,他不得不回到生命定格的那個黑色瞬間。

  在開往德國的列車上,吉安尼和保羅第一次碰面,這個患有身體殘疾的男孩對他就像柏林於米蘭那樣遙遠而陌生。很難一下子講清為何事隔多年,組建了全新家庭的吉安尼願意來照顧保羅。是出於內疚,還是想要贖罪?實際上,早在十五年前,他的部份生命就跟隨被遺棄的這個孩子而停滯不前。如同在《謎一樣的雙眼》中那個失去妻子的男人,他的時光就此停駐於愛人離世的悲慟中。雖然時光仍然飛逝,他的生活卻不再向前。吉安尼也經歷過類似的遭遇。他雖然全程耐心細緻的照顧保羅,卻在醫院偶遇的女人妮可面前不肯承認與兒子的關係。他在保羅做檢查的時候衝出診室,踉蹌的想要打開走廊盡頭緊鎖的窗戶。他的話不多,卻總是若有所失,憂傷的看著窗外,喜悅與痛苦複雜的交織在他內心攪動翻湧。這是來自往事的折磨。就像他發瘋的想要拽開窗戶一樣,他無法面對衝破大門的記憶。那些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喧鬧聲,讓一切都恍如隔世——冰冷的醫院,舉著聖經的神父,醫生殘忍的話語,死於難產的妻子,還有最後被救出來的孩子。與其說吉安尼恨這個孩子的降臨奪去了愛人的性命,毋寧說,他恨自己,恨一切有關這巨大災難的回憶。死亡來了,又離開,不止帶走了保羅的媽媽,也帶走了吉安尼的幸福和保羅的健康。不同的是,這些年來,保羅努力的生活,吉安尼卻任由情感殘缺不全的擺放在往事的塵埃中。再次見到保羅,才讓他的時間從十五年前的停頓中再次抬起沉重的步伐,緩慢前行。

  博爾赫斯曾寫道:「我知道自己失去了數不清的東西,而那些失去了的東西如今恰恰是我擁有的一切。」在人生的膠片上,有了那些黑暗的銜接,才有那些可能還未看到,但是終將到來的光明。

  二、心與心的距離

  心所到達的地方,遠比雙腿可以企及的地方遠得多。在海蓮•漢芙和法蘭克•德爾的筆下,倫敦與紐約的距離縮小在了一張溢滿筆墨芳香的信紙上(《查令十字街 84號》);午夜電台的情感節目,將兩顆素昧平生的心湊在一起(《西雅圖夜未眠》);從亨利脫離時間的那一刻起,便將生與死的距離變成他和克萊爾午後的一次相聚(《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死亡疏遠了吉安尼和保羅的距離,生活又將他們聚在一起。吉安尼努力找尋著打開保羅心門的鑰匙,保羅也用他的方式觸碰著吉安尼那顆敏感的心。在畫面中,他們逐漸拉近彼此的距離,鏡頭凝視著他們各自的表情,他們的眼神。心與心的阻隔卻一直橫跨在他們的中間,稍微貼近便會各自彈開。保羅由於身體的殘疾,比常人的自我保護意識更強,當無法表達感情或者受到傷害時,他會不知不覺墜入自己的黑暗中,萎縮成一團。初次見到吉安尼的時候,他略顯緊張和防備的說出自己的家庭地址,就埋頭於手中的遊戲機。遊戲機是他心靈的避難所,每當外界讓他感到不安,他就沉浸於虛幻的世界裡。想要走近保羅的心,就要仔細傾聽他話語背後的含義。他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只能選擇逃避,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自認為安全的地方。或者乾脆逃跑。他經常問別人是不是知道他家裡的地址,並大聲背誦出來。在柏林的計程車上,在醫院抽血的消毒台上,在陌生環境中睡醒的第一個早晨,在殘疾人比賽的籃球場上,他每一次說回家的理由都不同。也許他不能恰當的表達心情,但是重複回家這一要求的情緒和聲調的變化,透露著他的不滿、恐懼和受傷。初遇時說,語調平和,因為想要介紹自己;抽血時說,帶著懇求,因為對醫院莫名的抗拒;一覺睡醒後說,歇斯底里,因為對陌生環境的恐懼。一聲不響的搭上公交車遊蕩,因為殘疾籃球場上的人,讓他看到了自己的投影,他不知所措,迷失在自己的黑暗中。

  吉安尼幾乎沒有當爸爸的經驗,根本不知道如何與青春期的敏感小孩相處,更何況是保羅這樣特殊的孩子。他有些笨手笨腳,不得要領,一切都要重新學起。他給保羅穿衣服,跟保羅談論家庭的瑣事,幫保羅寫信給女友,帶保羅去看醫生,和保羅一起遊覽柏林……兩個人的情感就從這些點滴的小事中慢慢培養,生根發芽。他們從見面打招呼的陌生人,睡在兩張床上的陌路人,慢慢成為了可以一同嬉鬧,一起洗澡,一起分享心事的朋友。他們從畫面中對抗的位置,逐漸成為吉安尼守護著保羅的姿態——在床上,他從背後抱住保羅,在復健室他衝過去抱住保羅。你得失去過什麼,才知道再次擁有的是多麼重要。保羅這樣的孩子非常單純直接,只要你愛護他,傾聽他的內心,他就會對你很好。他很真實。他學著大人的樣子餵吉安尼吃飯,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用力寫下吉安尼的名字,他甚至不會像那些正常的孩子去追問為何吉安尼現在才出現。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給了他無限的愛,他也回饋給別人更多的愛。

  在去看足球的路上,保羅不停的按汽車喇叭,想宣洩內心的喜悅。而這又成為了一次他和吉安尼的對抗。吉安尼停下車,一語不發地走出來,保羅走過去扶著他。從背後看去,彷彿保羅是他的枴杖,沒有了保羅的攙扶他就要摔倒一樣。吉安尼抑制不住的流下眼淚,保羅拍著他,像哄著難過的小孩,他說,別哭,我跟你在一起呢,你要不哭我就給你我的遊戲機玩。在沉默背後,兩扇心門慢慢的相對方敞開,緊緊連接在一起。

  三、填補愛的傷口

  義大利導演吉安尼•阿米里奧最擅長處理那些有關生命中殘酷的遭遇。在《盜竊童心》中,主角是十一歲就被母親強迫賣身的女孩羅塞塔,她過早嘗遍生活的辛酸與社會的冷眼,與九歲的弟弟一起,跟隨憲兵克里阿科踏上去往孤兒院的旅途。而在《敲開我心門》中,導演又將鏡頭對準了身患殘疾的保羅,和曾經拋棄他的父親,講述他們十五年後再度相聚的故事。本是壓抑、黑暗、殘酷的題材,經過了吉安尼•阿米里奧的眼睛,都被覆蓋上溫情脈脈的光芒。他不採取道德批判,讓生活自己說話。他從飽嘗艱辛的羅塞塔身上挖掘女孩的特性,她雖然喜歡說謊,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身體,但是她也敏感,渴望被關懷,有著強烈的自尊心。一路旅程沿途的風景,克里阿科真誠的關心,都一點點喚起羅塞塔最純稚的內心。到了保羅的故事中,對於這個孩子的描述,影片也儘量避免放大他身上的殘疾。鏡頭更多的定格於保羅的臉,他的誠摯的雙眼,孤獨的內心。他和吉安尼一同遊覽柏林,當地歡快的民族風情令父子倆不自覺的卸下心防。

  不管多麼明媚的陽光下,也總有陰影撕裂它的溫柔。羅塞塔的賣淫事件因為登上了各大媒體,總是在她開心的時候給她以打擊。而保羅起伏不定的情緒,不能自理的能力,也會時不時的將父子的關係推入僵局。這些難言的生活,這些搖搖欲墜、必須小心呵護的愛,都帶有往事的傷口,需要悉心的照料,慢慢的填補。

  吉安尼帶保羅去醫院看病的時候,遇到了另一位病人的母親妮可。從她身上可以看到保羅父子關係的另外一種投影。二十年來,身患殘疾的女兒就是妮可的一切,佔據了她的全部思維。每一天,都要記得給女兒買衣服,往她的牛奶里放餅乾,照顧她起居,為她洗澡。這無私的愛,也有著它無法遮掩的醜陋傷口。有時候看著別人的孩子好起來,女兒卻毫無起色,或者在用盡一切努力後,卻仍舊要面對女兒絕望的眼神,妮可會無助地對自己說:「為什麼她不死去?」這是屬於她需要埋藏在心靈黑暗角落的秘密,是她無盡愛背後的飲恨。當初,她付出了這份愛,就要迎接它所帶來的一切折磨和痛苦。所以,她會對吉安尼說:「活得膚淺點好,這支持你活下去。」你不能太計較得失,對生活索求無度,否則它喜怒無常的嘴臉只會讓你疲憊不堪。

  雖說殘酷的故事在吉安尼•阿米里奧的鏡頭中總是帶著溫情脈脈,但是這些故事也從來都不是結局完美的童話。這裡雖然有美好的時光,難忘的回憶,但是這依舊是生活。在《盜竊童心》的結尾,善良的憲兵克里阿科被當作扣押兩兄妹的嫌疑犯被審問,這深深傷害了他的心,而姐弟倆的明天仍然埋藏在未知的晦暗中。在《敲開我心門》的尾聲,雖然吉安尼決定撫養保羅,可是吉安尼依舊要面對兒子漫長的康復歲月和溝通上的障礙。不過,所有的這一切苦難都不能抹煞愛的存在。

  安德麗亞•科雷利說過「愛是人生中最好的部份,愛是生命中最具深層意義的東西。」只要曾經有愛降臨過的身邊,見識過它的光輝,就足夠在未來的道路上守護他們的心,照亮他們的一生。

轉載請註明作者:九尾黑貓
原文刊載於《看電影·午夜場》
http://i.mtime.com/LadyInSatin/blog/4853084/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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