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中盛開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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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安娜的四個夜晚》是波蘭導演傑茲-斯科利莫夫斯基於2008年推出的作品，整部電影陰暗而傷感。故事講述一個形容猥瑣、在醫院負責焚燒屍體的男子，長期窺伺住在家對面的一個女人。男子在相依為命的祖母過世後，竟以藥物迷暈鄰家女人，連續四個晚上侵入女人的家中。一個變態、驚悚的故事，導演卻以非常獨特的剪輯手法，讓觀眾對這名男子的觀感不斷變化，先是恐懼、厭惡、然後理解、再是同情。影片的敘事主軸是男子侵入鄰家的那四個夜晚，但中間不斷穿插一些事件的片段，刻意營造一種時間跳躍的感覺，導演一開頭就誤導觀眾形成預設立場，隨後再以愛戀的情緒混淆觀眾的認知，直到最後一刻才讓觀眾完全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片段1：奧卡拉薩在商店裡買了一把鋒利的斧頭

片段2：奧卡拉薩守在一個焚化爐前，他從垃圾桶中拿出了一隻包裹在塑膠袋中的手，仔細查看半後轉身塞進熊熊燃燒的烈焰當中。

片段3：奧卡拉薩站在冰冷的河邊釣魚，一副結凍的驢屍體漂浮而過。

片段4：奧卡拉薩坐在一張床邊，床上躺著一個老婦人。奧拉卡薩仔細地用湯匙將藥丸碾碎，和些水後，餵老婦人吃藥。之後的奧卡拉薩獨自站在黑暗的小窗邊，注視著對面窗內的女人的一舉一動。

片段5：奧卡拉薩在河邊，用斧頭狠狠地剁下一隻魚的頭。

片段6：奧卡拉薩被叫進院長室，院長質問他是否偷走了一個男病人的手。奧卡拉薩否認。

片段7：奧卡拉薩在黑暗中走出家門，手中拿著斧頭，躡手躡腳地穿過泥濘的空地，來到對面女人的窗邊，在黑暗中凝視熟睡的女人。

片段8：奧卡拉薩跑著進門，口中高喊「祖母，下雪了」。奧卡拉薩沒在床上找到祖母。祖母死在浴室裡。

片段9：奧卡拉薩收拾著一間病房，在櫃子里找到一個破損的望遠鏡，他拿著望遠鏡走到窗戶旁，透過望遠鏡看向樓下的道路，一個路人被一台汽車迎面撞上，幾個醫護人員趕出來將病人抬走。

片段10：奧卡拉薩為祖母舉辦喪禮，之後獨自回到家中，將祖母所有的衣物用品都扔到門外。奧卡拉薩放火將祖母的東西一把燒掉，然後獨自坐著，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臉上掛滿眼淚和鼻水。

片段11：奧卡拉薩到商場購買日用品，隔壁女人和另一個女性友人也在商場裡，奧卡拉薩緊張地背過身，不讓女人看到他。在匆匆離開商場後，奧卡拉薩躲在角落，注視女人和友人一同走出商場。

片段12：奧卡拉薩坐在家中，用湯匙碾碎藥丸，將粉末倒進玻璃瓶中，並混進大量的糖粉。奧卡拉薩拿出從商場買來的蜂蜜罐，倒掉裡頭的蜂蜜，然後將混了藥粉的糖放進蜂蜜罐中。

片段13：奧卡拉薩坐在一個警察面前，警察問他除了看到驢屍體外，還看到了什麼。

片段14：奧卡拉薩在黑暗中穿過空地，來到女人窗前，透過窗上增設的、留給貓兒出入的活門，將手伸進窗內，拿出裡頭裝著糖粉的蜂蜜罐，然後放進自製、摻有藥粉的蜂蜜罐。

片段15：奧卡拉薩提著水桶、拿著釣竿走進一個倉庫，聽見一個女人的嚎叫聲。奧卡拉薩慢慢地向聲源走進，看到一雙手被綁在柱子上。奧卡拉薩再走進些，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強暴一個女人，畫面非常殘酷。奧卡拉薩嚇得呆立在當場。一陣警笛聲傳來，男人落荒而逃。奧卡拉薩再次慢慢走進，站在了那個女人面前。女人眼中充滿淚水與絕望。奧卡拉薩在女人抬眼看他時，驚惶地轉身奔逃。

第一夜：奧卡拉薩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面的女人。女人為自己泡了杯茶，加進幾大匙的糖粉。奧卡拉薩穿過黑暗的庭院，走到女人窗邊後，開了窗、翻身入內。奧卡拉薩打開胸前掛著的手電，靜靜看著已然熟睡的女人。奧卡拉薩細細地查看女人的衣物用品，並找到針線，為女人縫補掉落衣扣的大衣。

片段16：奧卡拉薩衝向一具公用電話，按了三個數字後，結巴地匯報一起強姦案。

片段17：奧卡拉薩坐在一個警察面前，警察問他在走進倉庫後，看到了什麼。奧卡拉薩始終結巴，如何都說不清楚，奧卡拉薩突然情緒失控地將眼前的煙缸和檯燈掃落地面。警察一聲怒吼，要奧卡拉薩將東西撿起來。奧卡拉薩一臉萎靡地趴到地上，撿拾掉落一地的菸頭。警察無奈地起身，自己彎身將煙缸和檯燈撿起來。

第二夜：奧卡拉薩再次翻身進入女人房間，他看見女人和衣斜躺著睡在床上，身邊放著一瓶打開的指甲油。奧卡拉薩拿起指甲油，蹲下身，細細地為女人塗了一半的腳趾甲擦上紅顏色。

片段18：法官坐在法庭中宣判，鑒於受害人宣稱沒有看見加害人的面貌、拒絕出庭，在罪證不充足的情況下，加之被告自小被殘障的祖母養大...。片段19：奧卡拉薩進到院長室，獨自走到牆邊觀看牆上掛著的照片。在一幅有許多女孩並排站立的照片中，奧卡拉薩看到角落裡的那個女孩，女孩前方寫著名字：安娜。院長進來，讓奧卡拉薩坐下後，拿出一疊錢和一張紙，通知奧卡拉薩被強制退休了。奧卡拉薩錯愕的辯稱，自己真的沒有偷那隻手。院長說他知道，那隻手後來被找到了，不過出於節約經費的考慮，院方決定將焚化爐關閉。

片段20：奧卡拉薩站在珠寶店中，看著一隻鑽石戒指。店員為他介紹這隻戒指，還小心翼翼地建議他看看其他比較便宜的。奧卡拉薩拒絕了，他就要眼前這隻。

第三夜：奧卡拉薩穿上西裝、打上領帶，站在自己窗邊，喝著酒、看著對面。女人家中正在辦酒會，今天是女人的生日。當女人彎身吹滅蛋糕上的蠟燭時，奧卡拉薩在這頭端起酒杯，輕聲地祝賀女人。宴會結束後，奧卡拉薩帶著一束玫瑰花來到女人房中，裡頭一片杯盤狼藉，女人則是不支地睡倒床上。奧卡拉薩拿起桌上的酒瓶，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輕輕坐了下來，舉杯祝福女人健康、快樂，末尾輕輕地說著：我的愛人。奧卡拉薩走到收音機旁，小心地放起音樂，伴著一臉的幸福，想像自己正和女人跳著舞。奧卡拉薩在喝了很多酒後，在女人床邊蹲了下來，拿出兜裡的小盒子，然後將裡頭的戒指輕輕地戴著了女人的手指上。戒指太鬆了。奧卡拉薩起身為女人將狼籍的房間整理乾淨，還將所有的杯盤都清洗放好。奧卡拉薩小心地取下戒指，但失手將戒指跌落，卡進了地板的縫隙當中。奧卡拉薩拿來桌上的塑料刀叉，試著將戒指夾出來。

片段21：奧卡拉薩被一陣鐘鳴喚醒，驚覺自己在女人床邊的地板上睡著了。他立刻將自己藏進床底下。女人接著醒過來，急急地下床更衣。從床底的深處，奧卡拉薩看見女人換上護士制服後匆忙離去。奧卡拉薩從床底鑽出，夾出地板縫中的戒指，放回兜裡的小盒子裡。奧卡拉薩將小盒子放在床頭旁的小櫃子上，和插著鮮花的花瓶放在一起。想想不妥後，又將小盒子放在洗手台上的小抽屜里。

片段22：奧卡拉薩在一個工作間裡洗碗盤，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員走進來，丟下更多的髒碗盤轉身離去。隨後進來了兩個剽悍的男子，將奧卡拉薩的頭按進水池中，從後頭姦污他。

片段23：奧卡拉薩將家裡的小窗鋸開，安上了一個寬大明亮的窗戶。奧卡拉薩在新窗戶前坐下，幸福地看向對面的窗戶。

第四夜：奧卡拉薩進到女人房間，輕輕地拿來毯子為女人蓋上。突然一輛直升機飛到屋子上方，好些聲音喊著要將病人放下進行急救。螺旋槳發出巨大的聲音，機上的探照燈照亮周圍，而颳起的強風吹開窗子，還刮落了牆上的掛鐘。奧卡拉薩趕緊地躲到角落的窗簾後頭，女人則是在被驚醒後連忙起身關閉窗戶。奧卡拉薩偷偷地看著女人尋找貓兒，然後去洗手間上廁所。女人回到房中時來到洗手台前洗手，突然發現未關嚴的小抽屜中放著個小盒子。女人取出小盒子、拿出裡頭的戒指，非常困惑。女人將戒指戴到手指上，端起桌上的茶水飲用，困惑地思考著。女人又躺回床上，端詳著手指上的戒指，困惑中漾出一份幸福的感動。奧卡拉薩在女人睡著後，拿起跌落地上的掛鐘，匆忙跑回家，細心地修復後又跑回女人的家。但當奧卡拉薩將掛鐘放進窗內、身體翻上窗欞時，一輛警車駛來，在混亂中逮捕了奧卡拉薩。

片段24：奧卡拉薩坐在被告席上，法官問他偷東西沒？性侵害沒？奧卡拉薩搖頭否認。安娜一人坐在旁聽席上，神情迷惘地聽著一切。法官又問在2003年時，奧卡拉薩被控強暴、傷害安娜，他當時否認了，如今是否承認自己在2003年的罪行？奧卡拉薩再次否認。法官又問為什麼偷走掛鐘，奧卡拉薩承認偷了掛鐘，說是為了修好它。法官再問為什麼連續四個晚上侵入安娜的房間？奧卡拉薩低著頭、小小聲聲地說：因為愛。安娜聽到這裡便難堪地起身離去。

片段25：奧卡拉薩和一群男子在路邊挖地，大夥嘲笑奧卡拉薩。奧卡拉薩低著頭、看著眼前的報紙轉身離開。

片段26：奧卡拉薩和安娜面對面坐著。安娜將手放在桌上，向前伸出了些。奧卡拉薩也將手伸出，夠向安娜的手，安娜趕緊將手收回。安娜說：我知道不是你乾的，我是來把戒指還給你，我不會再來看你。

片段27：奧卡拉薩回家了，他直接衝向家裡的窗邊，向對面望去。奧卡拉薩嚇了一大跳，他推開窗子鑽了過去，走過明亮的空地來到對面。那裡什麼都沒有，整片房子都被夷為平地。奧卡拉薩絕望地看著這空蕩蕩的虛無。

 

全片幾乎都是奧卡拉薩的獨角戲，對白非常少，但導演卻能用繁複的剪輯手法，將真相和觀眾的認知與情緒不斷翻攪。開頭買斧頭、焚燒肢體、窺伺的畫面，讓觀眾立刻形成了變態、兇殺的預期；祖母的死亡、目睹強姦現場、遭兩名男性的強暴部份，讓觀眾推論出奧卡拉薩形成變態心理的緣由；中間的審問、宣判的畫面，讓觀眾以為導演是將奧卡拉薩因為入侵安娜家而被捕的事情掉轉到影片前頭，進一步強化觀眾對奧卡拉薩的變態認知，和將會傷害安娜的預期；然而奧卡拉薩進到安娜房中的那四個夜晚，舉止充滿了愛戀，一切都是輕輕地、溫柔地，觀眾不由得對事件開始困惑；直到後頭才恍然大悟，奧卡拉薩其實是一個受害者，2003年安娜被強暴時，他在報警後竟然被當成罪犯，服刑過程中還遭到獄友的性侵害。然而奧卡拉薩卻在出獄後默默守候著安娜，為了她到醫院照看焚燒爐，直到祖母過世，奧卡拉薩才在孤獨的引導下，決定進一步接近自己所愛的女人。奧卡拉薩不是變態的殺人狂，而是一個純潔善良的人。真正的壞人反而是他周圍那些警察和院長，以偏見來傷害漂浮在社會最底層的奧卡拉薩。

 

一邊是奧卡拉薩生命中的苦難和寂寞，一邊是他進到安娜家中的那四個晚上，導演選擇以後者為故事的主軸，以前者為註解式的插入片段，因為對奧卡拉薩來說，這四個晚上才是他真正的人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幸福時光，至於其他的歲月，都是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

 

《與安娜的四個夜晚》是一部很有水平的電影，導演用繁複的手法，講述樸素的感情，故事的銜接完全不靠對白，藉由串聯數十個片段，讓觀眾從第三者的客觀角度，推演出事情的來龍去脈，片中情感的傳遞也不透過言語，而是藉由縫補扣子、塗抹指甲油這種小細節淋漓盡地表現出來。這部電影的色調儘管晦暗，但最終的真情卻讓人無言。導演在完整地敘述了一個表面上驚悚懸疑、但實際上卻淒婉悲傷的愛情故事後，同時狠狠地對社會現實進行批判，當觀眾們以先入為主的觀點，認為奧卡拉薩因為家庭環境不正常，因為生活在社會底層，因為性格孤僻退縮，因此犯下兇狠罪行是情理中的事情時，大家其實就像影片中那個醫院院長和那個查案的警察，正以偏見扼殺一個人的價值，眼光過於膚淺以致於無法看出埋藏在醜陋外貌下的那顆美麗的心。《與安娜的四個夜晚》的調性和敘事架構，讓人聯想到德國導演洛里安-亨克爾-馮-杜能斯馬克2006年推出的處女作《竊聽風暴》，兩部作品中的男主角都用看似卑劣而病態的手段接近女主角，但背後的感情卻無比純潔與偉大。兩部作品都讓人驚艷與激賞。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