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不足的海上傳奇,形式過頭的上海世博

拍關於上海的紀錄片最怕落入heat light power的俗套,但賈樟柯顯然看到了這座城市的內涵.海上傳奇有一條目的明確的歷史與個人選擇的脈絡,但是由於訪談內容的含蓄,串場的失敗外加很多觀眾對中國近現代史記憶集體片段空白或者缺失,並不容易一下子就抓住紀錄片編排的思路.

開場陳丹青回憶童年每條弄堂里都有一個打架最結棍的小赤佬為王,小孩子選擇跟隨哪個孩子王就決定了自己會不會受欺負.這個故事挺有意思,放大到大時代也一樣,人們選擇了什麼樣的政治立場也將決定自己的命運,所以這段訪談對整部電影的歷史敘事起到了一個提綱的作用.

楊小佛和張原孫完成了30年代的敘事,一個父親是維護人權的同盟會總幹事,被國民黨暗殺,然後沒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因為誰挺身站這個立場誰就會得到一樣的下場.一個祖父是民族資本家,花10萬兩白銀捐戰鬥機抗戰,後輩享過奢華也躲不過抄家,但如今依舊十分緬懷過去,老克勒腔調十足.
那段歷史對一些人來說是最壞的記憶,對另一些人而言又是最好的時代.

接下來電影用很大篇幅試圖呈現49年的生死分離和文ge時期的命運沉浮,在記錄編排和空間轉花上用了大量呼應與對比,賈樟柯對空間的捕捉向來是敏感而又精準的.

王佩民的故事相當震撼,對於別人來說是一眼掃過的烈士行刑照片,對她而言卻是她對父親的所有記憶,這種回憶真是殘忍.更震撼的是這組臨刑前的照片裡在王孝和的神情上我真真實實看到了小時候課本里所說的那種就義前的凜然.現在我們都把所謂的主義所謂的理想事業當成是7點檔笑話,可是在60多年前這確實是當時革命者付出生命的信仰.這一刻我應該對在那個時代或許是一種進步的事業保有一份敬仰,但是號稱作為偉大事業接班人的如今的party不覺得自己很操蛋麼,最對不起那些鮮血的不是為應付所謂愛國主義教育的每年被一車車拉去烈士陵園掃墓的中小學生們,而正是現時的執政dang.
在王孝和就義沒多久後,解放軍進入上海,電影鏡頭一轉引用了"戰上海"劇終前的片段,劇里人民高呼毛主席萬歲,於是我們知道了那個年代和我們這個時代也還是有傳承的地方,此時我們要先謝國家,彼時他們要先祝查爾曼毛萬歲.政委慷慨呈辭"上海的解放標誌著帝國主義侵略勢力在中國的徹底滅亡,中國人民永遠得到了獨立解放,讓戰爭販子在中國人民面前發抖吧." 後來為了慶祝這個"永遠",上海人民都騎上了forever永久牌自行車.

國共內戰令王佩民這個革命者家庭生死別離,對於國民黨將領子弟王童而言,踏上撤退去台灣的輪船後,就是和大陸長達幾十年的分離,在他的半自傳電影"紅柿子"里有對他父輩祖輩客居他鄉生活與心境的細膩描寫.
1949以後的好幾十年里,兩岸的很多人們生活的都不快樂,可是即便再回到1949,有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李家同在回憶抗日勝利後他父親去徐州做接收工作,結果發現這是一項不受賄就進行不了的工作.這是個重要的細節,以國共軍力的懸殊,內戰的結局不可能只是國民黨軍事上的失敗.,而當時李家同還是個小孩子都知道這種貪污,可見當時國民黨內腐敗到了一種什麼程度,這也導致失去中產和無產階層的支持.不是gong軍太狡猾,只是黨國太腐敗.
歷史沒有什麼永遠,只不過常會出現某種邏輯循環.

鏡頭切至豫園,擁擠的遊客,老人小孩都在留影,緊接著就是向安東尼奧尼致敬的湖心亭畫面,朱黔生回憶了當年陪同安氏拍攝時關於上海美與醜認識差異上的一次爭執.對於安氏而言尋找上海個性特點必然要捕捉其與當時其他國家城市的異質性,而對於70年代的中國人,想必正驕傲於東方紅的上天,美夢於趕超英美的明天,當時組織一定會關照安氏要多拍點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
所以接下來的黃寶妹在回憶她當年參加維也納世界青年聯歡節展現了現代中國女性的美麗時是那麼的自豪,這就是一個落後的社會在進步時渴望被外界認識的與時代接軌的同質性.
大yue進造就了黃寶妹這樣一個光榮勞模,作為工人她是幸運而又幸福的,伴著咱們工人有力量的配樂,場景長鏡頭切換到現實空間的江南造船廠,捕捉了工人在鋼板和鐵架下躲雨的真實場面,沒有出現屋或棚的建築.
另一方面,同樣作為謝晉電影的女主角,黃寶妹又和文ge受迫害跳樓自殺葬禮上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沒有為國家做出過奉獻的人"的上官雲珠的命運形成一種鮮明對比.
與上官對比的又是她的女兒姚姚,短短幾年曆經了母親自殺,男友慘死,偷渡被抓,未婚先孕孩子送人,每件事都可以打擊她生存的意志,她卻堅忍的活了下來,好不容易有一天她的生活出現轉機的時候卻遇上車禍被卡車撞死.
韋然在回憶他母親和姐姐的經歷時卻冷靜的讓人發抖,文ge對人的殘忍吞噬總是一次次挑戰我的想像.

結束了老一輩傳奇人物的訪談後,一段世博與環球新聞廣播切入把時空轉換到現實,這也是賈樟柯常用的背景烘托手段.從小武到任逍遙到世界,賈樟柯一向對所謂的與國際接軌有著懷疑與諷刺的態度.當他把鏡頭對入世博園內時,給"辦好世博,為國爭光"這條標語長達數秒的停頓,不得不說,我dang思路的操蛋總是保持著先進的水準,在面子問題與人民利益面前斷然果斷的選擇前者.我巍巍中華冠名環球中心國際中心的建築越來越多,牆內的Google Twitter越來越少,中國護照免簽的國家所幸沒有負增長,情到深處,忍不住感謝朝鮮,小小的身軀為我們墊底.

最後一位受訪者是韓少,丫嬌羞的道出了自己的小心思,說要在某天拿到了賽車總冠軍後宣佈自己其實是個作家,這話作為訪談的結束實在太不給勁兒了,如果著名公安文強老師在臨刑前振臂一呼"其實我是個黨員",那才稱得上是傳奇.

劇終的鏡頭留給了輕軌里乘客疲倦的表情,也呼應了電影開場時的獅子打鼾的配樂.

有蒙太奇的手法,有老電影的穿插,有精彩的配樂,海上傳奇的攝影和音樂都有著出色的文藝品質.片中的訪談也很吸引人,意猶未盡,但是好的內容沒有以一個好的形式整合在一起,並沒能夠構成一部好電影.
或許由於審查顧慮,談話內容比較含蓄,因此需要一條強有力的畫外音來點名影片思路,但是濤姐的串場安排很失敗,使得本就不夠清晰的敘事線變得更加困惑不明朗.下次別讓嫂子穿deep-V濕身奔跑了,會讓人有想看東洋紀錄片的衝動.此外,18段訪談記錄里,電影演員比重過多,個人感情問題筆墨過重,沒有看到關於上海30年代左翼文化運動的回憶,以及關於科學科技歷史的敘述,德先生和賽先生相繼表示很失望,喚醒公共記憶的力度尚缺.

儘管電影的邏輯力度太弱數學美感不足,但賈樟柯這部作品的公共歷史記憶視角是中國電影缺乏的,我還是會希望能看到完整的80人訪談記錄,從親歷歷史的人的第一手資料里去了解被閹割的歷史真實.在鬼佬圖書館的洋文書里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國家那段中學讀本缺失或者片面的現代史是件不是滋味的事,估計謝霆鋒在網上才第一次看到自己老婆跟攝影大師愛迪生陳的珍貴圖片時也深有此體會,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想說,i wish i kn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