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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A City Of Sandess

悲情城市/ACityofSadness/ACidadedaDor

7.8 / 5,190人    157分鐘

導演: 侯孝賢
編劇: 吳念真 朱天文
演員: 李天祿 陳松勇 高捷 梁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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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衛二

2010-07-30 04:28:43

中國的另一種可能


知道《悲情城市》是在2003年的影視藝術課上,老師跟台下不同專業的學生極力推薦這部「神作」。後來回想,他無非說了電影原聲帶是試音極品,自己一次要反覆聽上二十來遍,再有梁朝偉啞巴角色因何而來等老段子。他的聲情並茂沒能搭配上現場放映,但煽動力依然不減。

很快找到機會看了個究竟,一下子就被大氣而淒冷的主題音樂所吸引:辛樹芬在九份山道上的畫外音,金馬影帝陳松勇的本色風采,完全依靠眼神和肢體來表演的梁朝偉……。《悲情城市》以港都基隆為題,講了一堆人的家族事,電影說到底還是在講個人與時代。一去一來的統治者,催生了太多變故,不變的只有那港口上空的雨霧煤煙。

小時候在閩南地區長大,台灣戰爭和台海地震時常會成為夢魘的一部份。在地圖上顯示為綠葉狀島嶼的台灣終究是一陌生地名,《悲情城市》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歷史課本上原來有如此多的謊言,即便它們與我並無切身的利害關係。重新去思考另一群中國人的命運,發現他們跟我持有同一門方言母語,爆粗時會幹不絕口,而閩南語還能被書寫成我從未聽聞過的優美旁白和歌曲。

按照外婆的口述,當年國民黨96路軍敗撤,經過家鄉時大夥聞風就跑,躲進深山老林里藏得嚴嚴實實。後來96路軍沒能去成台灣,縣城裡有條馬路就以一個日期命名叫八二三。《悲情城市》除了一頭一尾,還有個重要日期是二二八,比96路軍的潰散要早上兩年。經過幾十年的政治高壓統治,二二八成了個不准開口的禁忌。解除戒嚴後,台灣電影再一次成為了反映時局鬆動的排頭兵。

二十年記,猶在昨天。某一年某座城,有一個正常日期和普通人的性命成了無辜犧牲品。《悲情城市》的價值除了鏡頭美學,更在於裡麵包含的民族記憶。其實台灣取得了哪些方面的成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中國的另一種可能,哪怕僅僅是在電影上。【影響 - 「悲情城市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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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香港SUMMER IFF記錄 http://www.douban.com/note/43806394/

來香港非看不可的兩部作品就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修復版)和《悲情城市》(20週年重印版)。今晚看《悲情城市》,片尾好幾分鐘的主題音樂尚未放完,掌聲就起來了(終於不用帶頭了……),比《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那場要熱烈得多。我猜想了下原因,《悲情城市》只有兩個半小時,結尾還有強勢頂級的原聲音樂,情感很容易起來。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有四個小時,結尾是一長串的名單和可怕的靜默,逃座的人有些可能遭受了生理的壓力,需要出去放鬆一下。

要說看膠片和置身電影院裡有什麼不同,那《悲情城市》的差異倒沒有牯嶺街修復版那麼大。以前已有看過兩遍,這次就直接拋掉字幕,聽對白、看畫面了。

我最喜歡的侯孝賢作品並非《悲情城市》,我也特別討厭別人提侯孝賢就扯小津、稱大師。也許有這樣的假設前提,我對電影的觀感會與常人稍有差異,當然我還要不厭其煩地解釋,我能聽得懂裡面所有閩南話,雖然有些小地方上面有細微差異,但沒有經過戰後幾十年發展影響的「台語」分明就是廈門腔和泉州腔的混合物(注1)。

很多人說《悲情城市》就要大談詩意如何,真要說有類似感觸——自然不會是在臉都看不清的室內場景(注2),大概是在畫面每每切至九份山道的外景,電影都要配上一段優美的旁白(OS)或字幕(intertitle),緊接著抒情起來,不像《戀戀風塵》時代完全是用空鏡頭來填充。

不知道這張電影原聲帶的影迷已是罕見,暫且拋開SENS,影片選的一些音樂也極好。靜子道別時響起的《紅蜻蜓》(赤とんぼ),從女聲清唱到鋼琴彈奏,瀰漫著傷感的懷舊氣息。話說楊德昌和侯孝賢選用的歌曲經常一樣,也許前者的影響更多。有興趣的還可以比較下幾部影片裡電燈起到的作用,《青梅竹馬》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寬美給文清放德國的《羅蕾萊》(The Loreley),文清聽不見聲音,沒辦法進入知識分子的討論議題。音樂成了另外一種註釋語言,萊茵河上的女妖,水手們聽到她的歌聲,船會迷失方向撞上礁(預示了什麼呢?)。起音樂的段落確實會帶來詩意的感覺,中間還有一些光線處理。這很可能只是簡單的柔化加過曝,卻跟大部份依賴燈光和打光的段落有顯著區分。林家的玻璃反射、酒館的燈紅酒綠還有監獄裡縱深走道上反光,這些地方完全能看出後來《海上花》等一些影片的影子。

再到女人唱的 《港都夜雨》,我第一次在本片裡聽出了是這首歌……,台上戲段到哭腔唱法都很有味道。

四位知識分子分別是詹宏志、吳念真、謝材俊(唐諾)和張大春,怎麼區分?很好記。詹宏志是關鍵人物林老師,戲份較多,瘦長的臉,形象特點比較明顯。吳念真最搶戲,擅長說故事。謝材俊和張大春有一半時間是背對觀眾,後者演那位唐山記者,導致觀眾對兩人可能印象不多。唱918的時候,由於這幫人是現學現唱的,唱到「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時,有個人還唱錯詞了,聽得裡頭出有個「家鄉」的聲音。要說這容易混淆的事情,看第一遍電影時,那會還有點搞不起陳儀和陳誠,其實也很簡單,《悲情城市》是壞人陳儀,《童年往事》是好人陳誠。

認配角這件事上,《悲情城市》的快感遠不如《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圍繞林家那家飯桌,結尾入座的三個人是老頭子、老三和老二的兒子,老大的小舅子只有夾菜的份。我一邊在想是不是那會的傳統家族也不允許女性就坐,只有做菜端盤子打飯和收拾的忙活,聽上去很不人道,不過要追求真實,也許就該是《悲情城市》做到的這樣。

金馬影帝陳松勇爆發力極強,李天祿依然超級搶戲,中間上海佬裡面還有個傢伙梳著今日的馬英九髮型,相當搶眼。我一度不明白,大哥林文雄捱了那麼一槍,趴地上就掛了,沒有後事交代沒有復仇說明。一個葬禮接了一個婚禮,霧氣瀰漫的葬禮場景在大螢幕上看得悲涼無比。

關鍵的紅猴事件上,侯孝賢依然有點疏忽,這個人物一閃而過,比起其他內容,理解起來要繞得多。畢竟《悲情城市》不全是追求跳躍省略的《戀戀風塵》,最好能一氣呵成、前後一體。這點上,寬美的畫外音、寫出來的語句交流包括前面提到的不同歌曲就要連貫得多,一直沒有斷掉。

寬美的畫外音只是有關心情的絮語小文,「好天,有雲」,如果評選華語電影最美的畫外音旁白,我覺得她完全可以力壓《小城之春》和任何一部王家衛對白流電影,榮登三甲。《悲情城市》有知識分子的氣節和道義,更有侯孝賢一向欣賞的江湖(黑道)流氓氣。對大陸影迷來說,無疑前一種更為受用,這樣的時代複雜到無法用大是大非去定義,然而還是要拿好你的筆、發出自己的聲音。

就像打頭說的生命最美時隨風離枝,辛樹芬就此告別了電影圈,完全沒有了音訊。這個現象特別有趣(當然我們不需要聯繫到80年代大陸女星的出國熱),她演過了幾部侯孝賢電影,鄰家的親和魅力比起楊德昌那邊狐媚的楊靜怡要好出太多,能如此捨得,自是不簡單。然而,《悲情城市》對很多人來說也是急流勇退,新電影就此徹底地跟80年代說再見,台灣電影也在90年代初全面轉衰。

侯孝賢沒能有一部作品重現當時的輝煌,或許他這一生也只會有這一次。朱天文壟斷了跟電影有關的文本記載記錄,二人組保持至今。

吳念真跟「侯組」寫完了《戲夢人生》,自己執導拍攝《多桑》,他跟蔡振南的相遇就是在《悲情城市》。再有《太平天國》,最後在《麻將》和《一一》里改當演員。

詹宏志,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片頭,我們依然可見到他,「詹宏志、余為彥、楊德昌,歡迎您觀賞」,這個助推手是個人為數不多真正佩服的「新電影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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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質疑這段話的,麻煩你去看下無字幕版本的《趙先生》。

注2:來自加里·奧德曼評價《戲夢人生》的老段子。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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