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起點和終點相遇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完伍迪艾倫的《whatever works》，恩，扯扯淡。

鮑里斯畢業於芝加哥大學，研究量子物理，被諾貝爾獎提名，娶的是富家女，該富家女同樣高材生，年輕時也漂亮，愛好生活，音樂，性，以及鮑里斯本人，該女除了年輕時偶爾出過一次軌，無可挑剔。可是鮑里斯就是不爽，就是厭倦就是無聊就是看不慣一切，半夜神經質恐懼，老婆起來無可奈何的和他爭辯，他說著說著，一聲不吭就從窗戶跳了下去，不幸的是，他沒死，瘸了一條腿。然後就是離婚，辭職，他搬離了城郊的別墅，到紐約市區住在一個嚇死巴人的地方，以教小孩象棋為生，同時不改尖酸刻薄，隨口就是說小孩白痴。是的，他對生活不再有任何幻想，他認為他的智力已經超越了所有人類，連性慾也不再有，既然死了一次沒死成，他就這麼活著，當然他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他嘲笑所有人，當然也包括自己。

這時候，從密西西比河邊某個小城鎮一個離家出走的流浪少女melody問他要東西吃，她住了下來，她們結婚了。melody年輕貌美，高中沒畢業，在一個清教徒家庭，母親成天讓她參加各種選美，於是她反抗了。

呃，劇情多了點，是為了要說的服務的。鮑里斯當然走到了人生的終點，他是生活的失敗者嗎？當然不是，他幾乎擁有別人想要的一切，智商200，然而智商過高終究不是好事，對於人類來說。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最後的終極虛無，他找不到存在感了，人類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有存在感，從性，到情感，到道德，到宗教形式，他發現了人類的荒謬和可笑，正如同他之前無數個和他一樣聰明或者比他更聰明的人所認識到的一樣。比如南懷瑾說的：莫名其妙的出生，無可奈何的活著，不知所以然地死去。他幾乎完全不能理解別人的興緻勃勃了。然而，他找不到出路，除了死亡。甚至死亡，也變得可有可無，不再想特意去自殺。

人類的一生都在反抗，反抗的就是本能，用情感來反抗性，用道德來反抗情感和性，用宗教來反抗性、情感、道德。

但是基督教的問題在於，基督教存在的本意就是為了讓人反抗的，倘若基督教喪失了讓人去反抗的意義，基督教就毫無用處了。在回歸平常生活的道路上，基督教把人帶往另一條岔道，否定完人生以後，罪人就只能為基督的榮耀而活。很顯然，像鮑里斯這種智商200的天才對於那種充滿了儀式感的清教徒生活的嘲笑尤其的強烈。

馬克思說人類是社會的動物，這卻不是虛妄的，可憐的鮑里斯智商200，可是他除了智力上的優越感以外，他還剩下什麼呢？他再聰明，不是還要生活在一群他認為是毛蟲的生物中間嗎？他再聰明，不也要吃飯拉屎，也要和一群智力跟不上他的所謂朋友喝酒打屁嗎？是的，他的悲劇就是他太聰明了，當然我們可以輕易發現，整個西方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天才都是反基督教的，雖然他們反宗教的理由各不相同，解決方案也各不相同，從尼采到馬克思，他們反抗完了人類幾乎所有的價值觀以後，最後一擊必然是對準宗教。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世俗化進程，幾乎就是這些天才推動的。

有趣的是，東方世界很多的一流的天才，最後都會在佛教里找到歸宿，因為佛教是一個圓，最後是回歸普通生活的，正如同片名whatever works，怎樣都行，人生若不系之舟，隨波逐流，你明白了人類的虛妄之後，那就老老實實活在虛妄之中吧，想要跳出這個輪迴，那等你這具人的身體完結之後就行了，現在，你別亂動，動了也是白動。

然而鮑里斯沒有先哲們的福氣，上帝已經死了，他反抗完了以後，幾乎找不到靶標了，該被打中的東西都被前面的天才們打完了，可憐他又沒機會學佛，那可怎麼辦？他回不去庸常的生活了，他就這麼吊在半空中，整天絮絮叨叨以最天才的刻薄來描述這個世界。走到這一步，很多天才要嘛就瘋了，比如尼采，要嘛乾脆就找個最複雜的遊戲，把自己沉進去，像鴕鳥一樣不去看這個荒謬的世界了，比如很多一流的藝術家和科學家。但是，智商200的鮑里斯偏偏是學量子力學的，既找不到藝術來發洩，科學到了量子力學也變得迷離撲朔不可捉摸起來，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世界必然是確定的和可以描述的，然而量子力學讓上帝顯得很有存在的必要，鮑里斯當然覺得這必然是個玩笑。

就在這個時候，幸運的鮑里斯遇到了年輕貌美生機勃勃的melody。（哦，god，現在大家能稍微理解振寧同學了吧。振寧旁白：我忍了你們好久了！現在你們滿意了吧！！！哦，我愛死伍迪艾倫了。）melody頭腦異常之簡單，她的軌跡是完全相反的，從清教徒的宗教家庭逃出，對性愛興緻勃勃，完全憑藉本能生活，這個時候，她遇到了鮑里斯。她對鮑里斯同學那是叫一個崇拜啊，是的，她在家的時候，全世界都被父母限定成固定的樣子，大概連內褲都是母親指定的，她本能的愛上搖滾，和吉他手做愛（吉他手們有福了，你們總是能吃到最新鮮的，因為你們扮演的是第一次反抗的導師，當然馬上她們就會發現你也是個愚蠢，不過沒事，她們遇到的下一個可能比你還傻），突然遇到一個和全世界對抗的人，耶穌啊，那比搖滾吉他手來勁多了。

哦，這可不是什麼愛情，這只是一個反抗到達終點的老男人和一個剛開始反抗的小姑娘之間的相遇，他們相遇的地點，就是操場的起跑線，只是一個剛開始跑，一個卻是跑了一圈以後往反方向跑的人。當然，不幸的鮑里斯也有心理準備，在美貌的青春的melody用性反抗完宗教的清規戒律之後，開始學會用感情來反抗性了，她和一個年輕英俊的年輕人相遇了，表面上看起來是她母親的安排，實質上卻是必然，對於她來說，只要是新鮮的，沒有經歷過的，神秘的，必然就是用來反抗庸常生活的工具，想當年鮑里斯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鮑里斯雖然已經反抗了一切，但是這並不代表年輕的melody就真的懂得了他所嘮叨的一切，她必須從頭來過，用情感來反抗性，用道德來反抗情感，最後，回到她曾經反抗的宗教。

當然，也許，她的智商沒有200，也許走到半路就停下來了，也許是害怕走到最後面對的虛空，她停在做一個看似幸福的家庭主婦上，當然，當慾望，情感，道德衝突時，她也會出出軌偷偷情，痛苦得要死，又幸福的要死，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生活。平庸一些，要找到生活的存在感簡直太容易了，你的房子比別人的好，你的丈夫比別人錢多，你自己的文憑更高，或者，你洗澡的時候發現你的胸部比閨蜜的挺，如果你看過《絕望主婦》，你會發現其中一個主婦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家的草坪是全鎮上最漂亮的，但是因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而一再受挫。是的，大家不都是這樣活著嗎？

鮑里斯接受她的理由也是可以解釋的，她要求不多，興緻勃勃，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否定世界，她也毫無保留的贊同。她只是在反抗的起點上，她沒有物質上的索取，沒有前妻為了維護所謂菁英生活所假裝出的一切，沒有情感上的攀援，沒有道德上的要求，也沒有宗教上的清規戒律，有的僅僅是赤裸的慾望的本能，吃，玩，做愛，興緻勃勃，呃，一個到達最後終點的人，偏偏最能接受這種人，是的，雖然她也有慾望，也並不是最初的混沌，但是，起碼處於最接近混沌的質樸狀態吧？比起荒謬的世界，本能不是顯得不那麼荒謬些嗎？於是老鮑里斯居然也開始享受起來，是的，他被自己吊在半空中太久了，突然感覺到有塊地似乎蠻踏實的，站在上面還可以能站穩，好吧，雖然是僅僅看上去能站穩，管他呢，去他 媽 的，老子也累了，站站就站站，還能少點什麼呢？於是，他回復了性慾，雖然每次都用偉哥。

但是可憐的鮑里斯必須面對美貌的melody的離去，是的，他從來都知道自己腳下的土地是不穩的，誰叫他智商200呢？他能想得通海森堡測不準原理，當然也明白年輕美貌的melody和他，僅僅是她探索人生的開始，一個人即便一開始就遇見了終極答案，也不會覺得有意義，那畢竟是別人的答案，不是自己的，雖然也許可能最後自己的答案也是如此，可是那過程還得自己去弄一弄，別人給你的都是壞的，自己搶來的才是好的。你說，人類愚蠢嗎？即便你智商200，在愚蠢上，人類毫無差別，偉大的鮑里斯年輕時就沒有人跟他說過人生的虛妄？當然，說過，可是，他聽了也白聽，即便他智商200。

於是偉大的鮑里斯，堅強刻薄的鮑里斯，在melody離去以後，拉完屎，洗手的時候幾十年來第一次，沒有邊洗邊唱生日快樂歌以殺死細菌，而是一言不發的，撲通，又跳出了窗戶。是的，和melody的婚姻不過是再一次證明了他的觀點，世界時變化莫測的，從來就沒有不變的東西，荒謬也和從前一樣，那麼自殺，似乎也可以再來一次。

現在你們理解為何始皇帝要派800童男童女到海外求仙了吧？現在你們理解為何切格瓦拉在勝利後要跑到南美去打游擊了吧？現在你們理解毛太祖為何喜歡推倒積木又重建，把自己建設的體系衝擊得七零八落不像人樣了吧？是的，當一個人做到最後一步，反抗完了所有能反抗的東西，那種必然的空虛會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他飄在了空中，無立足之地。

這時候他有四種選擇：自殺，修仙或者回歸宗教，逃到科學和藝術中去，不斷的像強迫症一樣重複某種遊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也是把別人當芻狗的，談不上善惡，僅僅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不幸而又幸運的鮑里斯，再一次沒有自殺成功，他砸到了一個婦女身上，她是個通靈者，也就是女巫師，哦，管她是不是真的預測未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死成的鮑里斯又找到了一小片似乎還可以立足的土地，偉大的諾貝爾獎提名者和一個女巫師，又開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和他一起生活的，還有melody和她的新男友，以及melody先是清教徒被丈夫拋棄最後卻變成和兩個男人同居的女攝影師的母親，以及melody先是清教徒的父親後來卻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而和另一個男人同居的父親。

現實中，伍迪艾倫是和養女結婚的，呵呵，電影裡把想說的說出來了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