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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A City Of Sandess

悲情城市/ACityofSadness/ACidadedaDor

7.8 / 5,190人    157分鐘

導演: 侯孝賢
編劇: 吳念真 朱天文
演員: 李天祿 陳松勇 高捷 梁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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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眠

2010-04-27 07:47:24

悲城的夢與詩


『悲城』
一個女人痛苦地生產,只一星燭火,沒有燈。收音機里吱吱咋咋地播放著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林文雄在女人悲切的哭喊中束手無策,拜神,抽菸,喝水,焦灼地等候。「幹你娘,電到現在才來」,揭起燈罩,也只是如此微弱的光亮。一聲喊叫一聲啼哭劃破黑寂,林文雄在八斗子的女人為他誕下一子,生於黑暗,取名光明。

這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台灣光復,脫離日本五十一年的統治。悲情島嶼,黛山遠水,日本神思的樂音擊打著胸腔,你被裹挾著,踉蹌地跌入那個你並不熟知的年代歲月,歷史紛繁,還有那個時代里生者的一抹悲涼。

「當初也是清朝把我們賣掉的,馬關條約有誰問過我們台灣人願不願意?」吳念真所飾吳老師一語道出。「我們本島人最可憐,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眾人吃,眾人騎,沒人疼。」這是文雄所言。

林家四子。長子林文雄,主持家中事務,經營一家酒店,後捲入黑幫爭鬥被其槍殺。次子林文森,被徵調南洋,其妻苦等多年,終無音訊。三子林文良,戰時被征上海,回來已精神失常,好在痊癒,又捲入黑幫勾當,被害入獄,最終瘋病復發。四子林文清,八歲從樹上跌落,從此聾啞,經營一家照相館,與其友寬容等皆為進步人士。文清與寬容的妹妹,寬美結識,書寫交流,相知相愛,成為夫妻。二二八事件後台灣戒嚴,寬容逃難,終被殺害,文清被捕,不知去向。獨留寬美一人撫養嬰孩。

人生的選擇向來多元,起伏跌宕的世代,有的人甘於萎化,有的人急於膨脹,最難的一條路恐怕就是忠於自我。寬容、文清及其他進步青年選擇了這條難路,最終被腥風血雨撲滅了這玉石俱焚的火,空留一首激昂的《流亡三部曲》,飄飄蕩蕩於台北悲哀城,基隆難眠港,九分遠山雲與海。

「生離祖國/死歸祖國/ 死生天命/無想無念」
「當我已死/我人已屬於祖國美麗的將來……」
「你們要尊嚴的活/父親無罪」


『夢』
無論時代如何沉浮,最令人感系的始終是人間的愛戀。張愛玲說:「香港是一個華麗但悲哀的城市」,其實紅塵迢迢,哪個城市不是?

「昭和二十年十一月初八,好天,有雲,帶著父親寫的介紹信,上山來金瓜石的礦工醫院做事。哥哥教書沒空,叫他的好朋友文清來接我。山上已經有秋天的涼意,沿路風景很好,想到日後能夠每天看到這麼美的景色,心裡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寬美喃喃低語是悲城中一劑溫柔的慰藉。

文清自幼聾啞,只有書寫交流,如默片時代的字幕,寥寥數語,內斂精簡地道出。在當時日語閩南語上海話粵語混雜著的台灣,其他人同文清一樣皆是失語的。而他的靜默好似影片的一個休止符,悲傷的潮水如同九分山下不休不眠地海浪,一浪接一浪緩緩襲來,聲勢浩大綿延不止。文清聽不見嘈雜和紛爭,他與世無爭的恬靜終是休止不了悲傷來襲,休止符中仍然隱約迴蕩著沉重樂音,無法停歇地,用盡了他一生的苦難。

「我永遠記得你/儘管飛揚的去吧/我隨後就來/大家都一樣」
寬容所愛的日本女孩靜子給他留下哥哥生前木劍一把,詩一首,黯然離開。

寬美靜靜地將詩中故事寫給文清,「明治時代,有個女孩跳瀑布自殺,她不是厭世,也不是失志。是面對這麼燦爛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如就像櫻花一樣,在生命最美的時候,隨風離枝。她的遺書,給當時的年輕人整個都振奮起來。當時正是明治維新,充滿了熱情和氣概的時代。」

寬美和文清那一場清幽的愛戀也如這文字一樣,好天,有雲。
亂世愛戀,是堅貞是隱忍。

同運的
櫻花
儘管飛揚的去吧
我隨後就來 大家都一樣


『詩』
影像的書寫,無所謂真相,所有的景緻都是善意而非真相。侯孝賢說:「我希望我能拍出自然法則底下人們的活動。」要剪到後來,侯孝賢才明確能說出他要的是,像雲塊的散佈,一塊一塊往前疊走,行去,不知不覺,電影就結束了。剪出來,兩小時二十二分鐘,只一百個鏡頭。
長鏡頭,全景遠景大遠景,大時代中平凡人的喜怒哀愁都一一縮小,但卻在影像中氤氳開來,你無法無視他們的存在。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文清在醫院樓口的慌亂無助,豪氣粗獷的大哥最後一次憤怒的喊叫,寬美與文清聽著樂曲靜默中溫暖地相視一笑;最後一次合影,文清在鏡前從容整裝,回過頭來,拿著照相機凝視著妻兒,意味深重的一次凝視,鏡頭一秒兩秒三秒的過去了,心跳一秒兩秒三秒地越發悲傷起來;「今天下午,聽到今年第一次春雷,聲勢很大,一陣又一陣,像要把山跟海都叫醒一般……」無雨,只有雷,似是風雨欲來,暴雨將至。被綁縛雙手的二哥文良也是在這樣的雷聲中驚醒,含淚雙眼,卻於人世紛亂中再次模糊,最終瘋掉。不如瘋掉。

侯孝賢注重景深,固定鏡頭內,豐富的是人物的場面調度,你看得清前景處的淚眼,也見得著景深處的瘋癲與輕佻。全景,遠景大遠景,全然的疏離姿態,與歷史保持著一段清醒的距離,看不清晰。反映時代,卻也只是侯孝賢眼中所看到並認為的那個時代,它永遠囿於作者本身的認識,侯孝賢的態度是客觀的,門框門簾與窗帷將畫面分割分隔,人看鏡中之像如觀框中之畫,一幀幀全是歷史發黃了的舊照。那些框架與遮掩是侯孝賢的,由他截取選擇,如此有限制地存在於作品中。一個完全客觀和完整面貌的時代,永遠不存在。他拍下照,繪出昨日天地,然統統拿出來,他好像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那些無言的石,你看,都在這裡了。

如同繪畫,無意識的信手塗來,許就改變了繪畫史的流向。編劇朱天文在書中提到,遠景全景是條件限制而出的風格。在觀眾看來,倒也自成一格,無法學來無法取代了。但我寧信侯孝賢是有意為之,不論是限制至此抑或因地制宜。

侯孝賢編劇時取片斷。「事件來龍去脈像一條長河,不能件件從頭說起,則抽刀斷水,取一瓢飲。」這一瓢像自始以來就在事件的核心之中,已全被浸染透了,以致理直氣壯認為他根本無需向誰解釋。幾許隱約,幾許真實,你看得真切也好,你雲裡霧裡也罷。於此片中,林家四子的故事裡,瞥見景深處歷史的風起雲湧,生於如此世代,活,怎能沒有暗湧。

一片讚譽中悲城被喻為台灣史詩,在我看來更像是一首抒情詩。史詩重點銳不可當地擺在歷史事件與跨度、宏大的結構、劇情和人物建構上。論詩,在於詩的意旨詩的音樂。詩言志,在於傾吐心中的渴望、意念、情感。

詩不以救贖化解,在這抒情詩里是終生無止的綿綿詠嘆,沉思,與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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