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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軒尼詩--Crossing Hennessy

月满轩尼诗/月满轩尼斯/CrossingHennessy

6.3 / 504人    Hong Kong:105分鐘

導演: 岸西
編劇: 岸西
演員: 張學友 湯唯 鮑起靜 朱咪咪 李修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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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5 01:00:27

【訪談】岸西:愛情最大的敵人就是馬上要答案


刊發於《嘉人marie claire》2010年五月刊,有刪節。

岸西說,她的電影從來沒有「我愛你」,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聽起來冷漠,但正是這個女人,香港金牌編劇,寫下那些你印象中最好的愛情戲:《甜蜜蜜》,《男人四十》……打動你我的細節都不必講。後來,她又作導演,有了細述都市女性壓抑中愛情的《親密》。而今,她啟用沉寂三年的湯唯,與「歌神」張學友一起,上演《月滿軒尼詩》這輪愛情戲。
將敏感與現實熔鑄一爐的岸西,到底如何煉成?對自己,她所言不多。人生第一份工作是在電視台做製作助理,不過是因為覺得電視台工作的女孩夠時髦,燈光師一打光她就開始睡覺,對這偉大的螢屏毫無進取之心。因為對文字的敏感,受一位導演之邀,寫出一幕獨白,她對著鏡頭,說了十五分鐘的話。而後在廣告公司上班,做了六年文案,業餘為香港電台寫電視單元劇,題材不是孤兒院就是失業人員,一點也不浪漫。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的十年,是香港電影的錦繡之時,也是岸西的最好年齡——三十歲到四十歲,她白天上班,晚上照顧女兒,再不執筆為文,與電影的那片繁榮毫無關係。說起來不是不遺憾的,但是你也知道,女人們往往不會站在風口浪尖,她們半是註定半是選擇的,與潮流保持著一個距離。
是《甜蜜蜜》成就了她,不再上班,而是做起了專業編劇。如今想來,岸西覺得這來路還似傳奇,但張愛玲早就說了,傾國傾城的人大抵都是有其惘然之處,她們只會笑吟吟把蚊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甜蜜蜜》和《男人四十》讓岸西兩獲香港電影最佳編劇獎,《特務迷城》和《玻璃樽》之類動作戲因她的加入而多了許多女性的細膩,也曾改編過海岩的《玉觀音》,反響並不熱烈,有評論說這是「金牌編劇」工作史上的敗筆,但岸西說,那是值得去嘗試的事。
骨子裡,她是個熱愛危險的人。「危險到了一定程度,對我就有了吸引力。其實危險永遠是驅使創作人向前走的最大的力,而且,我告訴你,沒有什麼特別不危險的東西。」所以她花了300萬港幣,16個工作日,拍了只有八場戲的《親密》,氣氛壓抑;現在,她則啟用了最受關注的湯唯,讓她與張學友共同上演一幕宅男剩女的喜劇。投入更大了,她也更危險了。
「總有人揣度我與我的作品之間的關係。也許一個人喜歡寫什麼總與她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有關,我曾經喜歡看傳奇,但漸漸發現自己還是最愛看普通人的戲,寫普通人的戲,因為親切。」作為最好的愛情戲編劇,她甚至喜歡看偵探小說遠勝愛情小說:「因為殺人放火犯罪永遠有很多感情因素在內。」她說愛情小說太沒有挑戰性,而她永遠想多加一些愛情之外的東西。
因為愛情於她,並沒有那麼重要。這時候的岸西,是我們熟知的香港女人,精刮強悍,渾身散發著撲入生活的勇氣。是,她是個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女人。你我都知道香港的,那裡有亦舒筆下白衣白褲、金剛不壞的女戰士,也有魚鱗和雞肚腸遍佈的菜市場裡,揀翻最新鮮果蔬只為孩子煲一鍋湯的主婦,世俗得端然大方。如此庸常的都市女性時光,在她心上亦引起反響:岸西是以自己對人性的體察為傲的,「把人性看得清楚,對工作沒什麼用,對寫劇本卻是有用的。編劇是個幸福的職業,去理解別人的思維,自己卻有錢可拿。」
也許在這種體察里,她學會了辨識空氣中任何一絲質疑,並迅速反擊過去。打電話給岸西採訪,說她的電影慢,她立刻打斷:「覺得慢你可以不去看。」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堅持,因為那是步步走過來的自我根基。「香港導演都知道我愛罵人,我覺得跟我想的不一樣就很生氣。」做編劇已經太成功,攬起導演這個吃力活計,是因為「不喜歡別人糟蹋我的劇本」。作為一個「創作人」,她是驕傲的,「只寫我想寫的故事」,哪怕賺不了太多錢。
——多像被擁擠的城市生活打磨得堅強的我們!這是岸西,她不高渺,不空蹈,享受在馬路中間看到一條窩心簡訊的幸福,從不幻想時光倒轉或者愛情永恆,她就在你我中間,知道我們心底所有的期待與哀愁。


愛情的偉大不一定是金童玉女,完美無缺。我想要的愛情有一點點喜感。
Q:你的戲裡,男女主角關係的起初總是生活化的,不那麼大波大瀾。在《親密》中你探討了「辦公室戀情」,《月滿軒尼詩》用相親的方式展開湯唯與張學友的一段情,是出幹什麼考慮?
岸西:也許相親是最老套故事的最老套開頭。我對一些老套的故事很有興趣。《甜蜜蜜》的開頭也挺老套的。我覺得過一段時間可以把一些舊的題材再拿出來說,會有新的興味,香港人叫翻叮,飯冷了,把它放到微波爐再加熱,叮一聲,飯好了,又可以吃了——多真切!

Q:其實現在城市裡面有很多人是從相親開始戀情,但我總覺得相親這種方式,因為大家都帶著明確的目的,就不再有那麼多時間去體察對方的細微之處,那些可以立即被量化的指標就成了最重要的考量因素,愛情的美好也因此失掉了很多。
岸西:《甜蜜蜜》里張曼玉與黎明的開始是自然的,一男一女從不認識,慢慢變成朋友,變成愛人,但其實相親與這個開始是一樣的。兩個人最初都各懷鬼胎,張學友扮演的角色是為了媽媽,湯唯扮演的女孩則是為了聽舅舅的話,她本來有個男朋友,但舅舅覺得他不好,因為在坐牢。她不願意放棄這個牢裡的男朋友,但也會跟張學友喝茶,反正不過是喝茶罷了,沒什麼大不了。兩個人很努力地去告訴對方,你看我多醜,你看我對你毫無興趣,但後來是不是就跟著這些「負面資訊」發展?可能不是。其實所有人都不能根據安排去戀愛,也許他們起初厭煩,後來在一起;也許他們起初眷戀,後來分開。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有太多可能,無法窮盡。生活中,我們會把它叫做「有緣」,但電影中,只是兜個圈子去說——跟相親無關,它只是一個愛情故事。

Q:你好像一直喜歡在電影裡探討可能性。
岸西:對,因為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有太多的可能。《月滿軒尼詩》一半是講述湯唯與張學友由相親開始的愛情,另一半是探討關係,它的千變萬化,隨時可能從不好變成好,從好變成不好,也許你跟親近的人,甚至父母,一轉眼就會有很尖銳的衝突。愛情也是一樣的,你一直覺得很愛他,對他死心塌地,但也許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已經不愛他了。人與人之間一轉念就會變的,這就是我想說的。

Q:但很多人都會憧憬一段穩定、長久的關係,就好像我們總喜歡看到大團圓的結局,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沒什麼能把他們分開。
岸西:已經有足夠多的電影來講這些,還不膩嗎?我一向都不說這個的,雖然我寫了那麼多愛情戲。我從不相信那種明星式的愛情,金童玉女,完美無缺。現實里多數不是這樣,愛情的偉大也不一定要在這樣的層面上體現。我覺得愛情要有一點點喜感,浪漫應該是生活化的,讓看到的人因為它的真實與細微產生共鳴,而不是一味的虛假的浪漫——假的浪漫是刺激好看的,但把傳統的浪漫也做的好看,是我想做的電影。

Q:你的電影裡面一直都沒有「我愛你」。
岸西:這句話已經太多了。難道愛情一定要說了「我愛你」才算嗎?那兩個啞巴怎麼辦?手語?手語也不是「說」,但他們總會感覺到的。愛情應該是一種感覺,不一定要說,不一定要打手語,不一定要送一個戒指、一個包,讓你感覺到的,是最可貴。我每部戲都在探討,什麼時候我發覺自己愛上了他,什麼時候他也對我好像有意了……那不是光用語言就能表述的,可能要用整部電影去經營。其實在電影裡,告訴觀眾她愛他是最容易的事,給一個特寫,她看到他,低下頭笑一笑,再望他一眼;他回望她一眼。這就完成了,差不多每部電影都有這個鏡頭,但我不希望用最懶惰的手段。


愛情最大的敵人就是馬上要答案。你要等,即使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很多女人等了一輩子。
Q:所以你的電影是慢的,它的流逝速度好像跟現實中的時間流逝速度是一樣的。
岸西:慢有慢的好處,愛情電影,怎麼會那麼快呢?愛情應該是慢的,有時候你根本感覺不到。它不像工作,分分秒秒壓迫著你,要快要快要快。有時候我覺得城市裡面——其實不是城市,是人心——太焦急了,希望很快得到答案。愛情最大的敵人就是馬上要答案。當你喜歡上一個人,你要馬上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我?你當然是焦急的,可這是焦急不來的。你問他,你逼他回答,他說不愛你,那怎麼辦?你只能告退。但其實,你要等,即使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很多女人等了一輩子。很多偉大的愛情故事只有一個字:等。
當然你可以忘記這個人,開始其他的愛情,但如果忘不了,只能用耐心。一定要等他,等的過程就是愛情。我覺得愛情很多時候跟被愛的那個人沒有關係,只跟愛著的人有關,因為它是付出,那是最重要的、能夠感受到的東西。愛著的人總希望能明白對方的心在想什麼,但那真是沒辦法的事。愛情的主角,也許只有你自己。

Q:愛情是每個人認識自己的最好途徑。但是如果沒有愛情呢?當他沒有出現,等待也是空的。
岸西:我覺得愛情不是那麼重要,當你覺得它太重要,就很痛苦。而且只拿愛情當目標的人一定很悶,不會是有趣的朋友。很多人都是這樣,你跟她正好好地說著話,忽然她的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因為她剛看見一個很漂亮的男生走過去!這種人會經常抱怨男朋友不好,二月十四號沒有收到花就鬱悶……但我覺得愛情不能夠過份誇張。人生有很多部份組成,很多部份都能夠給我們快樂,比如工作得到肯定,那種開心跟愛情有什麼關係?或者也可以說是對工作產生了愛情。我們應該從生活的每一部份找到愛情,與父母、朋友、甚至工作,都有一點點的親密,只不過不是一般男女之愛罷了。

Q:我覺得這是城市女性必須的一種訓練,一種善待自己、讓自己周圍柔軟起來的功課。最近看到蔡康永的一句話:「在古代,我們不簡訊,不網聊,不漂洋過海,不被堵在路上,如果我想你,就翻過兩座山,走五里路,去牽你的手。」你會不會覺得城市、科技這些東西,讓我們的愛情好像沒有那種古典的愛情那麼美好了?
岸西:你覺得古代比現在要浪漫嗎?那是你看電影看多了,看書看多了。如果有時光機,我不會到古代去,哪怕讓我比現在早十年出生,我都不肯。我告訴你,如果你註定要做一個亞洲的女人,沒有什麼時間比現在更好了。曾經女人不能去工作,當然她可以等一個人騎一匹馬、翻過很多山來找她,但每一天都會有這樣的人嗎?如果幸運的話,這個人出現了,她嫁給了他,馬上就要替他生孩子,而後就是他騎另外一匹馬,翻另外幾座山,找另外的女人了。我不是浪漫的人,但我覺得我有浪漫的東西,就是相信愛情永遠存在,它不一定有馬,有山,有山盟海誓。我永遠不會到以前的時代耽誤時光,因為現在也是浪漫的,車流中你收到一個簡訊,跟你說窩心的話,一樣是很浪漫的,為什麼一定要讓他花那麼大功夫騎馬去找你?我不能明白。
但為什麼那麼多人覺得以前浪漫?那時沒有大功率電燈,看不清楚原來大家都長得不漂亮,朦朧中也就將就了,還有那種死亡馬上就要到來的末日感……以前人的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一個女人在她正風韻的時候死掉了,那是最大的浪漫。而且最不浪漫的就是看著自己變老,不敢照鏡子,整天除了思考是不是要整容來把青春留住,就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

Q:但城市的忙碌和逼仄是不是會壓縮我們浪漫的空間?
岸西:我也住在大城市,我能夠抽出很多時間去看書、編毛衣,並不覺得浪漫的空間被壓縮了。我的浪漫就是電燈壞了,叫我老公換燈泡他會立刻過來;無論他說什麼,在我叫他的時候不過來,那就不是浪漫。看起來城市中每個人都在拼命,兼職,想換房子買車子,但我想這跟城市無關:如果想一想,我不要賺那麼多錢呢?生活是可以選擇的,城市的好處就在這裡,坐一趟公交就能看到很多奇怪的東西奇怪的人,這也正是城市中愛情的迷人之處:它有太多未知。
我對愛情的態度,一直是它來無蹤去無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這跟城市中的愛情是契合的,所以我熱愛城市,對在它其中發生的所有愛情都懷著了解的興味。

Q:那你覺得理想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岸西:理想的愛情是有生命在裡面。愛情就是兩個人互相找到了對方,然後組織家庭。愛情的目的應該是結婚,生孩子。結婚好像跟愛情是兩碼事,但最初為什麼要有愛情呢?愛情就是要讓兩個人組成一個單位,它不能跟生活無關。你的父母相愛,生下了你;有一天你愛上另一個人,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有人要說「我是為愛情而生的」,不,沒有這種事。最理想的愛情就在生活里……其實許多問題我也沒有答案,我不應該是個回答你的愛情提問的人——我只是一個生活的人,這生活里有愛情,有其他,跟你一樣。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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