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在淵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本來要去山裡看野花，王說夢工廠新出了馴龍的動畫片，三人齊唰唰轉了主意，直奔影院。王還非得試試IMAX不可，於是乎我們開到遠一點的商城，一人一個超大灰框墨鏡，待小蟲戴上，整張臉都不見。這熱氣陡然襲來的地帶，花期想必長不過電影檔期，而我們憐花之意到底敵不過粉哈動畫，視聽需求，實在已經十分人工了。

王預先還看了看片花，我與小蟲均一抹黑。我只覺得電影名字很有趣，「如何馴養你的龍」（How to train your dragon)，「馴養」、「你的」、屬壓分明，被驅御的，居然是，龐然的龍。我暗道，還好是單數，只一條，十幾二十，大抵不可能。電影裡的大環境，恰恰與此倒逆，人在食物鏈中屈於末位，敵不過前來劫掠的龍族，而龍也有苦衷，他們抓銜獵物，飛抵洞穴，去餵巨無霸老龍精。

這人卻非等閒輩，而是彪悍善戰的維京豪強，他們的家園一次次被龍群擊毀，卻也經驗十足，老皮老肉，跑跑跳跳毫無懼色。好像大頭頭交代小兒，自己率軍尋覓龍穴，「可能」會回來，「可能」都用了勝算很大的probably。他們更頗具計劃地培訓年輕人，讓他們如角鬥士一般應付火力級數遞進的龍犯，成人之禮，便是屠龍遊戲。維京人一開始便被追逐凌掠，於是哪怕他們面露凶光、紅髮粗長、身披獸皮、頭頂獸帽，他們的本能反攻，其實無可厚非，只是方式可待商榷，是直搗黃龍斬草除根，還是和平共處。這也是電影裡矛盾的焦點所在。

頗有些動畫製作，喜歡捧一些離經叛道的英雄人物，他們作為絕對的少數派，有時候理念與大多數不謀而合，差別僅限於形式，有的則內外皆異，好像《馴龍者》裡的希卡普（Hiccup）。當他愛慕的女孩子問他怎麼可以為了他的龍寵物而不顧及大家，他的答覆，居然是肯定，用他的自己的話，三百年間，也只得他這麼個下不了手屠龍的維京人了。他的理由，則基於對龍的了解。他在它們的眼中一樣看到了懼怕，他曉得他們也有軟肋，也會投臣於後頸撓癢，也會憨憨發笑，也有它們自己的原則與層級。正所謂，「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西卡普能對龍說，everything we know about you guys is wrong，他交手的龍，則差不多都會在他的率先退讓下，溫良地回退低頭。

這種和平局面的打破，最後還是因為人。最可怕的，事實上並非飛雲吐火毀滅家園的龍，而正是戰鬥經驗豐富卻並不了解敵人，只希求以反暴，以一根筋解決問題的人。他們一定得否決西卡普的話語權，一定得主動出戰，不打個你死我活絕不醒悟，意識不到很可能是自己的判斷出了偏失。根據Dr Seuss同名讀本改編的動畫《霍頓與無名氏》（Horton Hear a Who）里出現過類似的不接受對峙話語的領袖及動物間的責罰，去年的Up，更早一點的Wall.E，都不乏把持方向、力遏全局的鐵血統領。很有趣的是，美國人的動畫思維，往往傾斜於微芒的星火、不大耐受威壓的靈魂、柔韌的鴿派而非強悍的鷹派，現實中，我看人類本性，是絕不至於鬆口：「我們所知關於你等盡皆錯誤」的，寬容大概不屬於地球詞彙。

這則動畫的人物，讓我想起阿斯得里克斯（Astérix），也那麼胖鼓鼓的，尤記得還有個故事專門講那幫高盧胖胖對付維京大盜。贏得希卡普（恐怕還包括大多數觀眾）青睞的所謂night fury dragon，傳說里沒牙齒，結果笑得齜牙咧嘴，身軀也圓滾滾，頂上一顆大頭，倒有幾分像Lilo and Stitch裡的肇事小麻煩精了。另一種我姑且稱之為龍蜜蜂的傢伙，也是憨態可喜模樣，雖然一張嘴便唰火舌，表情也叫人狠心不起來，不像大多數稜角骨節分明的「傳統龍」。相比起來，同樣圓熟的人與龍，我個人更喜歡龍一些。

在這場實際上的人人較量，或者說大愛與族群利益之戰的間隙，許多人與龍的磨合都是在飛行中完成的。這也是3D給畫面加分的部份，至於IMAX是否那麼重要，我覺得倒在其次了。那麼這暗夜怒火，一騰空就像展翅的黑馬，無論風動測試，還是之後一氣呵成的高低穿梭，配上約翰.鮑威爾（John Powell）波瀾壯闊的配樂，那些穿雲浴淵、極速張馳的瞬間，都彷彿向觀者傳遞著蓬勃生命力，不斷告訴你，無邊界的夢想也是可以成真的。

動畫片，大概總不肯叫小孩子失望，結局、正負、輸贏，總找得到一個哪怕短暫的勢均點。對於我這種跟班的大觀者，這些擱入現實，倒是純白日做夢，反而是最貼夢的異族交互，無憂無慮在蒼天碧水上無痕地掠過，才讓我滿心澎湃，也恨不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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