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的夢想——《壞中尉》

        德國新電影旗手赫爾佐格曾經在他的紀錄片《灰熊人》中念過一段旁白：「我相信世界的基本屬性不是和諧，而是惡意、混亂和殺戮。」赫爾佐格以這執拗的眼光看世界，並將之延續在自己到好萊塢之後所拍的電影中。儘管在美國拍攝的電影多了許多娛樂感，但他從不願以「好人」「壞人」的傳統方式來描繪影片角色，也不用在一個好人身上粘附一些無傷大雅的缺點這種俗氣的方法。他仍樂於呈現骯髒、混亂的下層世界，呈現內心浸滿了這世界髒水的人們。
         赫爾佐格在好萊塢拍攝的第一部故事片是《重見天日》，講述越戰中一個士兵從熱帶叢林中出逃的故事。而最新的《壞中尉》則將目光轉向了警察，本片改編自1992年阿貝爾·費拉拉導演的同名影片，尼古拉斯·凱奇飾演美國紐奧良市的刑警特倫斯·麥克唐納。颶風過後，城市一片狼藉，一所監獄也被浸泡在水裡，特倫斯與同事巡查中來到此地，發現還有一名罪犯未被轉移。儘管嘴裡罵罵咧咧，善良的特倫斯還是跳進刺骨的水中將疑犯救了出來，這行為令他的警銜晉陞為中尉，但他的脊柱卻因受涼受到損傷。他整日拖著頹唐的身軀堅持辦案，精神一日比一日潰散，當止痛片不再能減緩他的疼痛，他找到一個管理贓物的小警員，偷毒品出來代替藥物。沒有錢，他便去搶劫小青年，借錢賭球，並逼迫吸毒的明星橄欖球隊員打假球。
        至此，這名曾經勇猛的幹探似乎還未意識到，他正滑向深淵邊沿。直到有一天，他在調查一件涉毒黑幫的滅門慘案時，在一個死去的小男孩的筆記本上讀到：「魚有夢想嗎？」隨後鏡頭便轉向桌子上一枚小魚缸，一隻鮮艷的金魚在閉塞的、轉身都不足夠的空間內輕輕擺著尾巴。
         這隻卑微的魚，以及這句幼稚而荒唐的「魚有夢想嗎」，讓特倫斯在罪案現場呆立良久。動物是赫爾佐格電影中常常出現的標誌元素，且都代表這世界混沌殘忍的面目——《灰熊人》中食人的熊，《重見天日》中被士兵活撕了的蛇，《斯楚錫流浪記》中被關在籠子裡供人娛樂的跳舞的雞。在《壞中尉》中，除了這隻魚，赫爾佐格還以極為逼仄的角度拍攝了從公路邊草叢裡鑽出來的鱷魚，或者常讓特倫斯在嗑藥後看到體格頗龐大的蜥蜴。這些皮膚糙礪，醜陋不堪的動物，好像是特倫斯的自喻，他彷彿在自己種種「惡行」中，真切望見了自己與這些動物類似的獸性。
        特倫斯在整部影片中，一直掙紮著將自己從「壞警察」的泥潭中拉起來，他起初因調查滅門案接觸毒販，此後為了毒品，反為毒販提供情報、幫助運送，但最後反戈一擊，從內部將毒窩瓦解。他拖著更嚴重的病體，再次晉陞上尉。
        年近七旬，相信混亂、殺戮乃世界本性，並在作品中與世界抗爭了一輩子的赫爾佐格，如今微妙地改變著他看待世界的方法，他鼎盛期的電影，統統是令人絕望的結尾，主人公多數以死亡告終，或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而《壞中尉》卻給出了滿含著希望的結局，這種轉變多少令他的電影挫了年輕時的銳氣。影片最後，他碰見在開頭救下的囚犯，彷彿自言自語地問道：「魚有夢想嗎？」隨後無奈笑起來。這句話在這裡如此意味深長，他曉得在紐奧良污濁、狹窄的犯罪世界中，自己也不過一條掙扎生存的卑微小魚。這樣一條魚僅有的夢想，是努力讓自己心中的正義在渾水中泛出光亮。特倫斯借這絲光亮，好像穿越了生活的嘲笑，對沮喪的生活，終於釋懷了。

（評分：7.5/10）

《壞中尉》Bad Lieutenant: Port of Call 紐奧良 (2009)
導演：沃納·赫爾佐格 Werner Herzog
主演：尼古拉斯·凱奇 Nicolas Cage、方·基默 Val Kilmer、伊娃·門德斯 Eva Mendes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