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英雄如何擠掉老夥計

        即便在皮克斯獨佔動畫片鰲頭的今天，其他公司也不願看到迪斯尼獨霸誘人的暑假檔，二十世紀福克斯手裡還攥著張牌，是時候打出了。《冰河時代》在2002年拿下了3.85億的票房，一個意外的驚喜讓公司看到了財路，簡簡單單的動物歷險記，照樣可以打動觀眾。於是這三個性格不同的動物成了好友，隔兩年就出來鬧騰一番，年輕的導演卡洛斯•沙爾丹哈也找到了長期飯票，只是苦了影片裡的那隻松鼠，每次都要受到松果的誘惑折磨。

「藍天工作室」的野心

「藍天工作室」也憑藉《冰河世紀》一鳴驚人，拿手的是靈巧的動作設計和鮮活的人物個性，在逐漸被皮克斯獨領風騷的好萊塢動畫領域殺出一條血路。在第一集的定位來看，影片的主創們是在作「減法」的低齡路線打開市場，劇情的線索單一，表情動作豐富，只要找準個目標，就可以打打鬧鬧的一路歷險，給個大團圓結局就完成了，並無過多的訴求。然而，隨著票房的一次次成功，製作方的野心也慢慢成長，於是我們看到《冰河世紀》的第三部終於出現在了各家擠破頭的暑假檔，而不像第一、第二集那樣避開A級大片的鋒芒。

能夠把本集的檔期放在暑假，還有一個原因就是3D版的全面上映。在已經培育成熟的觀眾市場，3D螢幕在各國院線里全面裝備，也從創作角度推動了動畫片的劇情設置。更靈活的鏡頭運動，更豐富的場面層次，在製作成本漲幅可接受的前提下，影片主創加入了更多渲染特效的動作畫面，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臨場感。這一招，在今年上映的幾部主流動畫片《大戰外星人》，《飛屋環遊記》上都已經收到良效，《冰河3》當然不會拉下。在本集的故事裡，終於出現了另一個世界-「熱帶恐龍紀」，與前兩集的「冰河紀」相平行，且更討巧吸引人。我們回顧最近幾年推出的3D電影，會發現他們不約而同的都會出現熱帶雨林場景，那裡物種豐富，色彩絢麗，具有廣闊的視野和景物的層次感，適合發揮3D電影的長處。同類型的《飛屋環遊記》和《地心旅行》里也都出現了叢林和怪獸，主角們一路跑跳飛躍，滿足觀眾帶上3D眼睛後的「過山車」期盼，而這種冒險期盼，很有可能會成為今後此類影片在劇情設置上的一種固定模式。

從劇情流暢度，新意和笑點等方面來分析這一集的「恐龍紀」，可以明顯看出比第二集來的豐富的多了。上一部續集曾經讓很多觀眾大失所望，故事主線的陳舊單調，笑料明顯減少，除了技術上的稍許細膩些，其餘的各項指標都顯得稀疏潦草。這種退步，甚至讓人懷疑第三集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幸而這一次，沙爾丹哈沒有讓大家失望，昨天大踏步的後退，是為了今天大踏步的前進。總體來看，《冰河3》的線索多樣化了，人物也豐富且別有嚼頭，技術上也終於可以有條件去渲染「細緻」，擺脫了白茫茫一片的扁平化場景。雖然沒有第一集那麼「驚艷」，至少按照最主流的大片標準定下了要求，也把目標觀眾擴大到各種年齡段。一部動畫片做到這種規模，不平衡不行，惡搞精神需鋒利，但又不能放棄了家庭溫情。影片前半段稍稍有些溫吞水，也是因為主創在這種態度上的妥協，趨向於傳統的價值觀：親情+友情。但這只能算是最保險的滿意底線，還需要足夠的新意，才能讓前兩集的支持者們感到物有所值。終於，新英雄閃亮登場了，不是海報上的恐龍，更不是最後出生的小象寶寶，而是英勇的叢林鼠巴克，他渾身散發出的「英雄主義氣概」，無所畏懼的冒險精神，才是後半部帶動整個觀影快感的第一亮點。
        

主角平庸，新英雄搶鏡

影片的溫情路線，本來還延續了第二集的節奏調子，大象曼尼找到了心上人，馬上就要當爸爸，成了夥伴中最幸福的一個。艾麗的懷孕，讓這個故事朝著更家庭化的路線發展，也必然會冷淡另外兩個好友、怎麼讓他們發揮餘熱，搞出些戲份，這多少讓編輯有些頭疼。顯然這個《冰河》系列裡的「鐵三角」已經不再有趣，開始生鏽了。在整部電影中，劍齒虎迭戈已經邊緣化，他對自身能力的懷疑，野性逐漸喪失，只等到最後的高潮戲才勉強恢復，可總歸淪為了配角，無法影響劇情大局。樹獺希德繼續饒舌糊塗，爛嗓子和菜鳥動作，並不比前兩集更有趣。希德磕磕盼盼的舉動仍然是穿插的小笑點，帶著三個小恐龍打爛了曼尼的兒童樂園，在恐龍世界與霸王龍爭執等等，都是溫情穿插的幽默，多了就讓人厭倦。以希德的戲份，也只能算是個「線索」動物，看似撿到恐龍蛋的主動性，其實還是被動的承擔了劇情的走向，等待著「友情路線」的救援。樹獺和劍齒虎，正因為沒有家庭，沒有同類，所以不可避免的感到孤獨，只能通過其他途徑尋找感情支持，也為巴克的登場動機提供了參照。找到別的動物的蛋，冒充「恐龍媽媽」也算是早期動畫片裡常常出現的童話情節。這一組人物的設置，其實也沒跳出《冰河》前兩集的慣性，算是保留了這個系列的血脈。就和《哈里波特》裡的三人組一樣，必須有新的夥伴和對手出現，才能一集集的把故事說下去，吸引新的觀眾注意力。

終於，本集中最具主動性的「人物」登場了，這個傲慢勇敢的巴克，一個混合了鱷魚鄧迪，人猿泰山和蘭博似性格的傢伙。影片在巴克顯身之後，也轉成了經典好萊塢類型片的動畫雜燴版，看下來很是順暢圓熟。各種橋段貫穿得合理，其訴求也淺顯易懂，比第二部裡的宗教位過濃的「諾亞方舟」情節更具娛樂性。影片中的依然夾雜著煽情戲，稍稍有些生硬，主創在某些段落也實在是急於求全，把模式化的搞笑套路附著上，顯得每個角色的戲份過於分散了。幸好，整部影片的幾條線索推進還算比豐滿的，懸疑的鋪墊對於動畫片來說也足夠，尤其是最後的壓軸高潮戲處理得著實精彩，撐得住一部大片的份量。在導演沙爾丹哈的鏡頭下，這些熟悉的叢林冒險畫面雖只是電腦模擬，但毫不呆滯空泛，場景也能夠體現出宏大氣勢，更沒有真人電影中CG畫面和演員之間的表演空隙。《冰河3》投資1.2億，大部份用在了此類場面的渲染上，力求逼真。動物的毛髮也細細入微，和第一、二集比起來有著數量級的進步，這也得感謝圖形工作站的硬件提升。更為難得的是藍天工作室拿手的動作模擬技術，已經達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視覺上呈現出一種漫畫式的誇張和貼切，這是《冰河》系列的法寶，丟了三人組也不能丟它。這一集突出的的3D效果，空間的層次感和透視關係在大場面中尤為真實，大高潮的打飛鳥段落由於視角不斷變化和人物的快速交錯，讓觀眾體驗出了飛翔的感覺，劇情也就這樣「飛」得過去，一個半小時實在不長。
 
如今的好萊塢動畫片，也逐漸形成了套路，求全之下，連搞笑角色的設置都似曾相識，幾乎被最近編劇們用爛了。譬如迪斯尼發起，百試不爽的「偉大父愛」，這一次就落到大象曼尼身上，讓本來就過於沉悶老實的傻大個變得唯唯諾諾，只得靠最後的小象寶寶挽回些人氣。最後一段保護產子的劇情，又實在太像經典的《獅子王》和大紅大紫的《馬達加斯加》了，不能算作原創。幸好《冰河3》里有這個獨眼鼠巴克，這個真正的主角，橫空出世的英雄人物，集搞笑、勇敢、自負於一身，風頭壓過那幾個沒戲的老主角。只可惜在之前透露的海報和劇照上，見不到這位勇士孤身鬥惡龍的英姿，埋沒了他不甘於冰河紀平凡小日子的氣概。如此一個充滿了樂觀主義精神的邊緣英雄，可算是今年動畫電影裡最出彩的人物了。叢林鼠巴克的一本正經，對白模仿經典的冒險電影，涼麵之處，有種戲仿化的喜劇效果。此外饒舌雙胞胎的設定，幾乎成了近些年來的常備配角，專門負責插科打諢，互相鬥嘴，用單純的笑話來活躍氣氛，與沉默的老主角們形成對比。

與老人曼尼一家和新人恐龍母子的家庭主題相對照的，是巴克孤獨的個人英雄主義，他與惡龍的爭鬥更具有成人娛樂片的氣質。紅眼巨龍是叢林鼠巴克最具挑戰性的天敵，他的獨眼和匕首就是拜紅眼龍所賜。正因為有了這個敵人，才激發了一隻鼠類身上的野性，巴克的登場，也正好填補了衰老的劍齒虎退出舞台中央後出現的空缺。巴克在返回地表的途中突然改變了主意，要留在恐龍世界繼續戰鬥下去，這份氣魄足以讓菜鳥們汗顏。一種充滿野性理想的戰鬥力，伴隨得是悲壯的孤獨感，這兩種元素互為因果，突出了一種人生境界，也給同樣孤獨的迭戈和希德指引了一條路：真的勇士，耐得住寂寞，挑戰的是自我，征服的是全世界。

不得大團圓的松鼠

終究還是以最圓滿的Happy Ending 大結局，唯有一個巴克讓人讚嘆唏噓，《冰河3》這一次讓動畫人物的追求變得更加豐富，不僅僅是濫情，也不獨是搞笑，值得誇獎。票房的最大化，需要吸引各種層次的觀眾，也要耐得住各種條條框框，巴克對「冰河世界」里過家家式的嘲諷，也只能算是個另類，如果太過了，家長們可不答應。「一個也不能死」的準則現在好萊塢的動畫片都得遵守，為了小朋友們的政治正確，決不能在螢幕上出現動物的血腥吞噬。哪怕是食肉的霸王小恐龍，恐龍媽媽可不會直接丟只活鳥讓他們撕咬，只能「變」只大火腿，把這個吃飯的問題敷衍下去。想當初第一集時，作為食肉動物的劍齒虎迭戈就沒辦法解決這個終極矛盾，主創們的意思，也就是能拖就拖吧。最終大Boss紅眼惡龍沒有喪命，《飛屋環遊記》裡的穆茨也一樣，只是看不見摔落了何處，死不見屍，更不見血腥。各種動物（及人類）的和諧共處，巴克身上所指代的是「征服大自然」，而不是毀滅生態平衡，這也算是《冰河》系列的另一個主流訴求吧。

《冰河》系列，最大的笑料都集中在一點上-那隻追逐松果而不得的「賤松鼠」，貫穿三集，原來只攻搞笑，這一次也加入了一點「深意」。本集中，賤鼠遇到了命中的「剋星」：一隻母飛鼠，風騷嫵媚，難以抵擋，居然墜入了情網，放棄松果。松鼠的散亂線索，基本可獨立於劇情之外，毫無對白的表演，猶如早期的默片形式。純粹靠誇張的肢體語言，兩隻動物的動作異常靈活，表情誇張，導演常用慢鏡來渲染情緒，分鏡的節奏突然變化，「笑果」顯著。可見藍天工作室這方面的技術水平，不輸於業內王者「皮克斯」。公母鼠的愛情恩怨，也可看做是公母象的反面，《冰河3》的主創們，一口氣設置了兩種「矛盾對比」-既有愛情與物質（松果）的抉擇，又有親情和孤獨的取捨。鼓吹時帶著嘲諷，一會兒煽情，一會兒惡搞，人生觀的多項選擇題，孰是孰非，就留給各種層面的觀眾們，自取所需吧。


Luc，2009年8月10日於巴黎
發表於《看電影午夜場》動漫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