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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鳥人--The Bird People of China

中国鸟人/中国的鸟人族/TheBirdPeopleinChina

7.4 / 4,813人    118分鐘

導演: 三池崇史
編劇: Masa Nakamura
演員: 石橋蓮司 Mako 本木雅弘 Li Li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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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nlee

2010-01-01 21:01:02

夢想,還是毀滅夢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舊作,四年前的青澀寫作...)

《中國鳥人》就像是發生在我們心靈深處某個角落的故事:來到恬適遙遠的桃花源境……思忖是否要留下來……思忖是否還讓去破壞……在這忙亂緊張的現代社會生活的我們或許會常常幻想類似的故事,也會幻想著破空而去自在飛翔……這麼純淨詩意祥和的電影,很難想像出自導過血腥暴力殘酷詭異的《殺手阿一》和《切膚之愛》的三池崇史之手。我只看過他三四部電影,雖然並不算多,但我已經很喜歡他了。他有很不錯的敘事技巧,他的電影節奏也非常流暢。

我覺得《中國鳥人》是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尋找自己的夢想,然後發生兩種文明、兩種生活方式碰撞砥礪的作品。雖然他兩個小時的電影每個鏡頭都隱藏了很多潛台詞,比如中國的發展與中國人的心態、環保主義等等,但其中尋夢與兩種截然不同的文明之間的取捨是最重要最深刻。
主人公氏家和和田是從東京那繁華之地去雲南的。氏家是過著腥風血雨、刀頭舔血生涯的古惑仔,背上有個他自身「神」的文身,總隨身攜帶手槍與砍刀。他是跟蹤和田來到中國雲南的。和田是東京職業階層的年輕人(典型的Yuppie),在東京每日工作、鍛鍊以維持體重,出公差到雲南尋找玉石礦。兩個人都是浸染在成熟的現代生活裡的,雖然三池崇史把古惑仔和職業菁英並置代表現代文明別有意味。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雖然在各自的圈子裡他們可能混得不錯,但他們都無法自主命運。於是領導們派他們來中國。電影開頭飛機隱喻著逃離,他們離開那種不能自主的生活,自我追尋(電影中有段容易忽略的細節,有個年輕人落了個古文字在餐廳,引發了他們交談,傳說日本文化起源於雲南,他們的追尋便有了文化尋根的意味)。兩人自東京乘飛機,坐火車,然後是客車、拖拉機,最後爬山涉水,坐木筏,到達目的地。導演通過鏡頭給我們展示文明發展的逆向的時間維度,擁擠嘈雜的東京到髒亂的昆明與大理,那還是繁華都市,到新橋的小鎮風光,接著是路旁連綿的開發工程,最後的現代社會像徵是山洪里那電線桿。他們從文明跨入蠻荒,那個美麗柔和寧靜的小村莊,用電影裡沈先生的話講,那裡未向外國人開放,連中國政府也知之不詳,裡面的人甚至不知道毛澤東的存在。影片裡還有一個很好玩的細節,村長來到歡迎營火(他很可能並不歡迎這些來客),由懂國語的年青人把方言翻譯成國語,由沈先生譯成日語,語言交流成本極高。這個悄無聲息與世隔絕的地方真的很像我們的夢境,更何況這裡還有美麗古老的鳥人傳說,從高山之巔,插上翅膀,御風而行。
在氏家的身上,兩種生活方式的碰撞是最激烈的。作為一老牌演員,三池崇史的愛將石橋蓮司飾演的氏家在這部電影表現極其出色,有他的場面都充滿張力。每夜他都做槍林彈雨垂死掙扎的噩夢,他是現代文明痼疾的一個攜帶者。黑社會是平常上班族光鮮又平庸生活所遮掩的另一種生活方式。黑社會把現代社會引向了未知的方向。由於激烈地生存競爭利益爭奪,那裡的規則更直白,人員更有破壞性。氏家就是一個很有破壞性的人。他打人、恫嚇,處理事情總用暴力的方式。武器是他表達狂歡的工具(電影中吃到美味後狂歡的場面非常有趣),也正是那樣的狂歡,讓他們迷失了方向。但一旦到了這個安寧村莊,過上有趣而充滿想像力的生活,他很快就對這裡的一切都充滿驚喜。他開始不再對玉石感興趣,溜索、鳥人學校、神秘美麗的少女與飛翔傳說、古書這些成了他生活的重心。等找到寶石,沈先生恢復記憶,他已經不想離開了,他還不讓別人離開,因為引來的開發商將使這裡的安寧生活不復存在。
片尾他和和田的對話使得討論變得深入(也使得影片落得一些過於直白的詬病)。氏家想保護那個村莊,不讓這美好的一切消逝。而和田雖然被槍指著,但他勇敢地反駁,村民們沒有維持現狀的意願,如果有現代醫藥設備,女孩的父母不會早死,牧童不會失聰,很多悲劇可以避免。而且沒有現代交通工具,他就不能到達這裡,擁有這段幸運的經歷。他也希望美好能夠延續,建立新的文明傳統。最後兩人決定以飛來告訴世人,這裡的美需要保護。他們沒能飛起來,摔下懸崖,雖然頭破血流,仍充滿愉悅,爽朗地笑著檢討自己是否呼吸沒有做好。
當面臨一種質樸原始生活方式時,我們是否需要現代文明?氏家和和田的看法可以說代表了現代人的眼光。村莊裡的人也有兩類,如燕思常,雖然她爺爺是現代人,但由於他們相信鳥人傳說,願意留下來,練習飛翔,如村長,也非常珍惜村裡的一切。另外一類即村裡的年輕人,他們會說國語,羨慕外面的生活,想利用村裡的礦藏富起來,一旦知道能有電就狂喜。村長也被他們說服了,放手氏家和和田處理村子裡的玉石礦。到底誰能決定村莊如何選擇?村裡的人嗎,他們後代的生活方式也由他們決定?所有利益相關者參與協商?還是在場的人?或者我們回到更基本的問題,如何評價一個社會的好壞,一種生活方式的優劣?社會科學有各種理論、指標,但我們真的能做出評價嗎?或許這些都是偽問題,每個人在約束條件下選擇喜愛的生活方式,並不需要群體做出生活方式選擇的決定。
電影裡提出了問題,沒有給出答案。影片結尾雖說氏家定居村莊,成為開發顧問,但我們並不知道村莊是否進行了開發,因為那裡的景色還是那樣,綠得迷人。

值得注意的是,氏家與和田之間的關係在旅途中微妙地變化也是影片的一個重點。兩人在火車上第一次照面,下火車後氏家把他拉到撞球室,邊解釋自己的來意邊拳打腳踢地發洩不滿。有次住店,氏家在大解時候下雨了,他還強令和田打傘並一起大解。路上遭遇暴雨,行李都被沖走後,氏家安慰和田說有護照就行,其他的再買。這時候兩人已經有些共患難的意思了。下山後和田衣服弄髒了,悶悶不樂畏畏縮縮讓氏家很惱火,突然一腳踢和田臉上,還拔出槍來威脅。這一幕非常突然,也顯出氏家喜怒無常的古惑仔本色。之後感情的變化出現在吃完田雞後狂歡,氏家很惡地將田雞送到他嘴裡,兩人開始同歡了。從此兩人幾乎再沒有出現過衝突,除了最後那場戲,一起聊家常,一起大解。和田甚至敢頂撞他,推開他,與他講理……。因為他們離開現實的世界很遠了,也沒有什麼利益之爭。和田在他們住處曾經問氏家:「世界上有沒有自盤古開天地以來沒人涉足過的地方呢?」得到肯定答覆後他感慨,那是多麼神奇啊,千萬個晝夜交替,卻沒有人曾經去過。這一段是電影最重要的台詞之一,兩個人都神往那種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其中氏家的轉變耐人尋味,一個古惑仔到了新地方里變得更人性、更理解他人,環境的改變對此居功至偉。
和田由一個唯唯諾諾的滿意於東京生活的小職員成長為一個勇於探索生活、對村莊充滿責任的好漢。他一直攜帶的錄音機很體現他的個性,本意是寫日記,從旅途中把一些事情記錄下來,最後用來錄燕思常的歌聲,翻譯成中文。他對世界基本上是一種較被動的方式,接受、記錄並帶回家,與氏家的槍的破壞形成鮮明對比。錄音機是保留的,而槍是破壞的。但兩個人在最終選擇時,氏家選擇保留,和田選擇新方式的開發,這種似乎的錯位其實是真正反映了兩人的個性。在村莊的生活,和田也一直是以自覺的「他者」進行的,他埋首工作,基本還是現代社會的中規中矩的菁英生活。轉折出現在他聽出來燕思常哼的蘇格蘭歌曲《Annie Laurie》,他開始錄音並翻譯給思常聽。我們容易曖昧地以為他陷入情網,但只有當發現燕思常有英國血統、哼英文歌曲之後他才有了興緻,放下工作,去探索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他是一直留戀現代社會的,所以他最終不能像氏家那樣定居下來,雖然兩人成了通信的至交。

我看電影時候充滿了驚訝,雖然在中國,但對那些我毫無體驗,也是一個「他者」的眼光看待那些進入山區後的情景。沒有去過雲南,也沒有去過那種風情的地方。一切那麼有意境和詩情。鏡頭裡的畫面真的很像圖畫,宏偉瑰麗。山很巍峨,險峻,還有籠罩的霧和不時的暴雨,對他們可能很挑戰,卻也是情趣和雅緻。另外,電影裡常是一種二胡演奏著現代化編曲的音樂,還有電子鼓什麼的。日本電影裡偏愛用二胡來表達中國,雖然他們奏的曲風與我們差別其實挺大。當然,音樂很好聽。全片大部份採用限制性視角描述日本人眼中的中國,同樣安排很多中國人的情節來反觀日本人的性情。我們中國人也常因那些中國髒亂差的鏡頭而對這部電影頗有微辭,但就像鬍子老師曾經說的,一路上那些詭異的遭遇其實反映了他們對中國雖脫離實際但創造性的理解,中國的發展極其畸形,從他們一路看來,有飛機、都市也有正在迅猛開發的山區峽谷,還有渺無人跡的世外桃源。那種不可思議的開車,一方面顯示了中國魔幻般的現實,一方面也顯示了和田氏家對現存秩序的一種依賴,在現代文明中薰陶多年,他們確實不習慣那種詭異。
這部電影曾獲日本最佳電影,也是cult狂人三池崇史最優秀的電影之一。美麗的風光以及安詳的村莊使人舒展輕鬆,讓我們暫時遺忘城市的喧囂與壓力。對於有遠離世俗,實現純潔夢想的人來說,它就是一個至美的夢,自盤古開天地以來,千萬個日夜更替,而外人不曾踏足。在手臂上插上兩片翅膀,從懸崖險山上滑翔飄落,伴著鈴聲款款飛翔。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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