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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

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制造伍德斯托克/盘点胡士托

6.7 / 26,543人    120分鐘

導演: 李安
演員: 傑佛利迪恩摩根 李佛薛伯 艾米爾荷許 保羅迪諾 尤金李維 伊梅達史丹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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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古雪茄

2009-12-08 00:55:16

《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音樂之外。並無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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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凝
 
Taking Woodstock,重點在Taking。與之前在文藝青年群體內大火的《海盜電台》,甚至《幾近成名》相比,這部與音樂關係密切的電影並不那麼具有音樂電影的特質,甚至全片沒有出現任何一段超過1分鐘的音樂演奏段落,伍德斯托克也僅僅被弱化為一個敘事背景,不知李安導演是難於拾起操控這種純美國式的音樂電影的勇氣,還是刻意選取其他角度投射他內心的另外一些慾望,但可以確定的是,坎城對影片的反應可謂不溫不火。在歷史事件下聚焦個體人物,隨之發展衍生出關於人性的主旨,似乎是李安近來創作的典型模式,也許這在威尼斯很吃香——《斷背山》《色戒》都憑藉這樣的設定摘取金獅——但不一定適合所有人的胃口。
《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唯一真正的背離「李安模式」在於全片都平穩的潛伏在一條溫順的劇情線上下,沒有劇烈的波動和衝突。之前的電影常常在影片的高潮和結局階段設置的那種具有震撼性的當頭一棒,在本片中了無蹤跡:我們在《冰風暴》《色戒》《斷背山》里不斷經歷著死亡的洗禮,即使是處女作《推手》,也有郞雄扮演的父親以太極拳對峙餐廳員工的場景,而《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中李安牢牢地將敘事高潮抑制在遠離爆發的邊緣,極其內斂地將一個家庭的破裂與重生以對話形式呈現,破壞了他作為標準的紐約大學電影系學生應該遵守的好萊塢敘事法則,這種滿足導演藝術創新(單就李安這樣一位導演而言)突破的結果,自然是一種代價。
即使如此,影片依舊能夠按照典型的好萊塢敘事手法分割為四部份,其中開端部份是開場直到第23分鐘,從23分鐘到第61分鐘是鋪墊,這同時也是最長的一部份,佔據了38分鐘,再到第94分鐘完成了影片的發展階段,時長33分鐘,最後的25分鐘是高潮和結局。

開場:「Who’s paying for all that ?」
        影片以一組固定鏡頭開場,交代了生活在白湖的艾略特一家經營的旅館周圍的環境,可以看出這裡遠離塵囂,樹草蔥鬱,為之後音樂節的贊助商對地點的首肯提供了物質基礎。這組鏡頭中,第一個出場的重要人物是艾略特的父親,他正在旅店屋頂上進行著修繕工作,而他的妻子正接待第一個前來住店的旅客,而後便步入房間收看電視。電視的內容無非是世界各地的戰爭,交火,騷動和美國的登月行動,這暗示著美國時局和經濟蕭條。
 
        事實上,整部電影的開場段落的目的是為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被臨時遷至此地製造條件,此外交代男主角一家的家庭狀況,這兩條線索具有映射性的相輔相成,構成了《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所有的敘事:李安的野心並不在於將一個歷史性事件的始末事無鉅細的完整呈現,史詩《色戒》造成的身心俱疲幾乎決定了這部作品的輕鬆基調,李安僅僅是借用了「伍德斯托克」這個具有反戰、民主、自由等一系列嬉皮士特點的幌子,講述了一個家庭的否定之否定的發展歷程,最終渴望自由的父子會衝破那個守財奴母親的束縛,獲得心靈上的無拘無束。那麼開場段落的兩條主線以這樣的方式呈現,相當合情合理。
        守財奴母親對待顧客,銀行追貸員,甚至父親女兒的態度,被戲劇性地刻畫為不輸葛朗台的吝嗇鬼一般,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殊時期市井小民的心理和生存狀態,也是電影終極主題實現的第一道障礙:她既是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得以舉辦的具是否有決權的人,也是丈夫兒子能在本次事件中獲得新生的最大禁錮。顯然,這個人物在抽象層面上的意義要更大於作為敘事元素的設定意義,因為究其根源,艾略特母親的性格是守舊思想的集中體現,正因為時局紛爭,百姓對攢在手中的生活極度不安,對破產的恐懼侵蝕著他們的內心,而此時,才需要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這樣的自由盛宴去解放思想。
        為了進一步塑造母親的形象,李安設定了三個段落,一是反襯,二是例證,三是證詞。艾略特與姐姐的對話是借她之口再次對母親的吝嗇進行嘲弄,而艾略特所承擔的商會負責人一職召開的會議,更是將市民們如同母親一般的嘴臉刻畫的淋漓盡致,同時,借居在艾略特家倉庫中的先鋒戲劇表演團更是那個在母親這個女王壓榨下苟延殘喘的群像寫照,他們口中寄託著藝術被認可,填補肉體和精神饑荒的渴望。至此,李安基本完成了對白湖週遭市民們的塑造,也使得這樣一個山窮水盡的地界舉辦無人接手的「燙山芋」——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成為可能。
 
作為男主人公的艾略特,一直以來就是一個被所謂的責任束縛,無法天高任鳥飛的形象,對於那些曾經的朋友漂游全國,追尋夢想的事蹟,他總是一面渴望保持聯繫,一面委婉的拒絕他們同行的請求,而且不得不把自己的工資用於母親的還貸事業,這樣一個生命金錢全權由母親霸佔的男孩,李安為他設計的結局,正是將他的本性釋放,完成一次從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涅槃行動,而此時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方才成為契機,被引入整部影片的敘事結構之中。由此可見,影片名稱的題眼在於「Taking」而非「Woodstock」。在眾目睽睽之下,艾略特撥通音樂節負責人的電話的鏡頭,結束了影片的開場部份,此時,艾略特已經決定用自己的行動開始拯救這個強權的壓迫的剝削的地盤。

鋪墊:「Looks like we can work with this.」
 
        影片的鋪墊部份開始於一場直升機的降落——在艾略特母親經營的汽車旅館前的空地上,艾略特用母親最為寶貴的床單鋪成十字形,讓前來勘探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場地的邁克一行能夠降落,顯然這觸犯了艾略特母親的「天規」,而之後那些裸體的先鋒劇團演員的出現,更是讓那個吝嗇鬼崩潰。這時,自由與封建雙方的對峙開始了第一次的抗爭,衣不附體的人們對著降臨的直升機如同膜拜偶像一樣進行著宗教儀式一般的跪拜行動,而從直升機上走下的人們,正是之後即將引發音樂節的中堅力量,艾略特母親注視下的這個握手,暗示著年輕人即將聯手抵制世界的霸權。
        新運動的舉辦必須有經濟基礎和組織基礎,影片的鋪墊部份基本上就是圍繞著這兩方面展開,事實上,整部電影關於自由主題的言說,是在鋪墊部份的結尾,也就是全片的中間部份,才由男主角艾略特面對參加新聞發佈會的記者們說出。
        兩方面基礎的展開自然也必須圍繞關於反傳統、反守舊的基調展開,以麥可為首的新勢力,在艾略特為中軸的調和下,開始對白湖進行著辭舊迎新的大改造,他們輸入資金,輸出宣傳,從各方麵包圍曾在開端部份被一一交代的白湖市民們,以半騙半哄的方式,促使當地居民從牴觸到信任再到歡迎的心理變更——歷史驚人相似,這像極了53年至56年我國探索一化三改造活動中的舉措。談判的最終結果是雙贏,李安在設計這些段落的時候,充分利用了影片本身的喜劇基調,以極小的段落組合拼貼,以小見大的完成了真正相關與「製造」的宏觀敘述。
 
        在積極講述第一條敘事線索的同時,李安自然不忘對其進行穿插,交錯敘述艾略特一家的歷程。此時,在開始段落永遠默默無聞的父親,已經學會在這場新式民主運動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並且積極主動的參與其中,在獲得存在感的同時也收穫了歸屬感,父子聯手反母的行動取得了進展。然而李安並沒有將那個母親極端臉譜化符號化,父子對待母親依然具有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愛和將心比心的照念——在自家房屋被畫上納粹標誌的時候,兩人商量的是如何不讓母親知道——因為母親一直拿自己是納粹屠殺中倖存的猶太人說事。
        更為有趣的是,開場一組鏡頭過後出現的電視機,此時又扮演了雙重作用——傳遞時間概念和隱喻主題元素。在這場內景夜戲中,父親母親在關注著電視中直播的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歷史時刻,而畫外音一直傳遞著一小步,一小步的話語,顯然是為了照應現實中伍德斯托克一點一滴的發展的重大史實,李安是極為擅長利用這類元素進行點撥的導演,就如同法斯賓德在《瑪麗蓮.布萊恩的婚姻》結尾處播放的世界盃足球賽廣播聲一樣。
 
        鋪墊階段是全片最長的段落,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開始之前花如此長的篇幅交代籌備的過程,自然是為了在發展階段中積聚足夠的能量。影片不斷設置一些伏筆使這個巨型音樂會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方式向前發展與推進,並進一步構建即將到來的事件。在這個相當長的段落中,有無數的量變貫穿著母親那種貪婪與吝嗇的發揮,艾略特漸漸無法忍受那種束縛,他的情緒在這種耳濡目染和成為音樂節創始人之一的興奮中發生著強烈的化學反應,結果必定導致質變。最終,記者招待會上,艾略特西裝筆挺的出現在公眾面前,一來這是他們家庭的經濟狀況得到巨大改善的標誌之一,二來,也是昭示著艾略特已經長大成人。他在會上關於自由的一番演說,是他寄居在母親獨裁淫威之下的一次大爆發,當然,也促成了音樂節規模的無限擴大,他說「Freedom is often considered , to be , just another word for being free」。

發展:「Let’s go swimming!」
        影片的發展環節是全片最具有夢幻色彩的部份,一方面是因為男主角艾略特真正踏上了尋找自由的朝聖之旅,另一方面是李安試圖以夢幻來代替那個無可複製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在耀眼的煙花渲染下,艾略特淚流滿面。
 
        從影片開場,李安就頻繁使用一些他在原來電影中從來不曾使用的段落,比如分屏處理同時不同地點的事件,比如利用故意做舊且還原4:3螢幕比例的鏡頭來拍攝某些場景,這種手法是李安追求紀實性的一種嘗試——復原那個文藝青年心中聖潔的年代,光靠美術似乎依舊欠缺一些力道,與以往李安電影的攝影風格不同的是,這部影片中李安的鏡頭並沒有那麼精準細緻,似乎只有不斷晃動的手持攝影,然而這些場景仍然能夠與表現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現場絢爛至極的鏡頭相得益彰,李安把握觀眾心理節奏的能力可見一斑。
        在裸體青年們溪中戲水一場,父親兒子在這幅如同伊甸園的場景面前,達成了從未有過的一致——這個看似平時極為沉默寡言屈服於母親淫威的父親鼓勵兒子親自去參加這場音樂盛會,似乎父親無法完成的心願,將交給兒子達成。這場戲大部份鏡頭採用了剪影拍攝,突出人物在這一場景當中的宿命感和轉折的重要意義。
        時至此間,李安才將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真容讓觀眾窺得一斑,那些關於反戰的口號在一些標語和海報中被特寫鏡頭捕捉,但似乎這根本不是李安所聚焦的方面,故事依舊圍繞著男主角在這個一手策劃的活動中找到的那份自我而展開。在其中,世人皆兄弟的理想真正得到了實現,路邊結實的男子女子從未互相了解便可以過夜,相擁在帳篷中的小鋪蓋中扭打成一團做愛,在人山人海的勝景之前淚流滿面,這一刻,艾略特真正體會到那種可以被稱為烏托邦世界的無拘無束,這份真實來臨的那麼切膚,使他壓抑已久的慾望的到最大程度的宣洩。
 
        李安以母子之間最劇烈的一次衝突結束了發展段落,艾略特終於在享受了片刻自由之後認清了生命和自我,面對母親的呵斥,他有禮有節的反駁,雖然即使如此影片依然不溫不火的前進,但顯然,這已經是最大的矛盾激化的前兆了,隨著一場大雨的降臨,影片在第94分鐘的時候被帶入高潮階段。

高潮和結局:「It’s beautiful .」
        影片的高潮部份依舊是由兩部份組成的,首先是交代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結局——一場大雨導致現場一片狼藉,但參與者興奮異常;其次是這個家庭的結局,艾略特在認識到母親的本質之後終於決定追尋自己的夢想。於是,這兩條線索的對位從一開始便交纏著直到影片的高潮和結局階段,都未曾脫離關係。
 
        其中關於家庭「重生」的事件是這一部份更為重要的情節,在最後的背叛發生之前,導演設定了一場黑暗前的黎明,一家三口以從未有過的歡愉姿態面對著這場滂沱大雨,母親以幾乎令人不敢相信的動作表情傳達著一些資訊。然而這正是最後崩盤的導火索,母親的醉酒行為導致她揭出了自己的老底——她瞞著父子自己籌措了一大筆美元,九萬七千美元。這個事實讓兒子最終下定決心離開母親——即使父親能夠大度的原諒妻子的一切。
        李安從「父親三部曲」開始就擅長刻畫關於家庭的矛盾,但關於吝嗇這樣醜陋的主題確是第一次——雖然《冰風暴》中的成人遊戲也並不多麼高尚,這個東方導演總能採取特有的含蓄手段瓦解一切,比如父子的最後一次對話,當艾略特問父親:你怎麼能忍受著母親一切40多年?父親的回答是,我愛她。這場戲中,曾經有隔閡的父子終究能敞開心扉,吐露胸中洶湧已久的一切,生命的力量煞那間成為他們繼續活著的勇氣,黑暗的鏡頭之下,李安總能尋找到那一絲溫暖。
 
        最終人們離開了白湖離開了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李安沒有按照史實描寫主辦方虧損的200萬美元,而是以狼籍的現場做結,即使劇中人對狼籍的定義為「amazing」。李安這樣改編的目的是為了讓男主角的自由顯得更為徹底,因為沒有牽絆的他,已經將所有裝進了車中,在伍德斯托克之後,他將一往無前的追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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