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人物分析與劇情解讀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故事圍繞香港社團「和聯勝」的兩次「話事人」選舉展開，第一部以第一次選舉（林懷樂 vs 大D）和爭奪傳位信物「龍頭棍」為重點，第二部以第二次選舉（林懷樂 vs 李家源）、連任與反連任之間的鬥爭為重點。 一、人物 1. 林懷樂（阿樂，任達華飾演）：他沒老婆，有兒子，從頭到尾幾乎只穿夾克和襯衫，相信暴力，血腥。他兒子被他活活帶壞。後來因為追他兒子搞得身疲力竭，被自己人（他的手下）敲腦袋敲死，也是個巧妙安排。他對權更看重，對錢沒多大興趣。他是被權力帶壞的人，一開始還是個好父親，給兒子買豬骨，並親自下廚。他沒有在競選時忙於運作，而是靜待選舉結果。他的轉折在於拿到龍頭棍那一刻，那個表情的特寫，就是這個意思；第二部里在殯儀館拿到龍頭棍的表情，就更誇張了，他已經權欲薰心，無可救藥。阿樂代表的是中國傳統的政客；夾克衫就是他最好的標誌；他以微弱優勢當選；他是片中的第一代領導（「話事人」）。在做了一屆「話事人」以後，他貪權戀棧，想打破先例連任兩屆「話事人」（「連莊」），遭到元老院（「叔父輩」）反對，同時又遇到了實力更強、手段更高明的競爭對手吉米，以連任失敗、身死人手告終。 2. 大D（梁家輝飾演）：他有老婆（邵美琪飾演），沒子女，從頭到尾都穿西裝，相信錢可以擺平一切，搞賄選。他老婆參與社團業務。大D本來擁有很多支持，但在江湖鬥爭的關鍵時刻，提出了錯誤的政綱「新和聯勝」，實質是搞分裂，導致元老院態度大逆轉，把自己的支持者推給了阿樂。在社團內部，他也人心盡失，連飛機這種沒頭腦的小弟都轉投了阿樂。這是大D事業的轉折點，註定了他最後的失敗。由此可見，方針政策至關重要，有決定生死之效。相比之下，阿樂和吉米的江湖鬥爭策略和政策綱領都成熟得多，而吉米在社團發展策略上（打正旗號做正當生意）又比阿樂（搞盜版光碟）更為高明。大D除了想弄錢，還想要權。其實以他直爽、無城府的性格，賺錢就可以了。他不了解他的對手阿樂，是個想獨裁的傢伙，又心狠手辣，終於遭了毒手。他是被自己人（阿樂）用石頭敲腦袋敲死的，與後來阿樂的死法一樣。兩個人都被自己人敲腦袋敲死，這個安排很有意思，同時阿樂也算得到了因果報應。 3. 李家源（吉米，古天樂飾演）：他有老婆，後來老婆懷孕，也算有子女了。他老婆不參與社團業務。他一直穿西裝。一開始，他是個重經濟發展的人，對權力沒有興趣，因為他知道有了權帶來的也就是錢而已。他加入社團的動機是「我做小販被人欺負才進社團」（見在體育場看臺與鄧伯的談話）。他想合法化。但是當要錢不得不有權的時候，他也追逐權力，其手段之血腥，比阿樂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他的血腥和阿樂不同，他只砍一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砍，他用的其實是恐怖，而阿樂不會運用恐怖。吉米比阿樂更高明的地方在於，他運用「恐怖」和「利誘」的能力都比阿樂強。他當選的時候，是「全票通過」。他是個現代和傳統的混合體，個性最複雜；他既是領導，又是老公，又是爸爸，又是商人；他是片中的第二代領導。 4. 大頭（林雪飾演的那個胖子）：他信幫會，背教條，是唯一一個信意識形態的人。但是他只信意識形態，決定了他不可能混成大哥。大哥者，意識形態只是一個旗號，不擇手段爭權才是實質。他甚至在談戀愛的時候也是拿意識形態說事，在電話中勸說女友不要離開自己時還「引經據典」，這個太搞笑了。 5. 東莞仔（林家棟飾演）：他只是個打手。沒有實力，又鋒芒畢露。想當大哥，當不了。但是他比「飛機」強，他不是「飛機」，而是「大炮」。不動腦，頭腦簡單，只能被人用。 6. 飛機（張家輝飾演）：他既沒有意識形態，也不諳世事，他的價值觀只有一條：「幫社團做事」。他身上對大哥和對社團的忠誠是最強烈的（雖然跟過不同山頭，但仍在社團內部）。最後罩他的大哥（阿樂）死了，他滿街被仇家追殺，但他還是拒絕了吉米幫助他的好意，把吉米給他的名片扔了。因此這個人還是有名節的，寧死不投靠其他大哥。 7. 師爺蘇（張兆輝飾演）：他只是要錢。同時可算社團的軍師，因為他是律師。他頭腦清醒，比較中庸，要錢也不是像吉米一樣要那麼多。因此他就是個跟班，他的位置找得很準，這個人其實也很不簡單。 8. 石副廳長（尤勇飾演）：他控制黑社會，只要天下太平，跟第一部香港警署的頭頭許警司一樣，要的是「沒事，沒麻煩，沒投訴，安定繁榮」。他是官方對黑社會政策的代表，年輕時又是組織派到社團內部的臥底。「以和為貴」之論，也是得政策之精髓。其中一個要注意的細節是，最後和吉米上山談判，要吉米一直管理「和聯勝」，他摘了墨鏡；等吉米倒在地上，他離開時，又把墨鏡戴上。也就是說，只有進行實質性談判，他才露真面目。他沒有私心，一心為國家效力。為了安定繁榮的大局，他可以被吉米罵，被吉米打，他心甘情願。他可以里子裡受委屈，但是表面上他需要安定，意思是國家吃點暗虧不要緊，但是要和諧。 9. 吉米請的「號碼幫」保鏢阿武（鄭浩南飾演）：他「認錢不認人」，是職業保鏢，同時是社會分工導致的職業病患者。他的職業病就是，他的一切意義就是拿命換錢，死的時候要的是「加錢」。 10. 鄧伯（王天林飾演）：前「話事人」，元老院核心成員（「叔父輩」領導人），具有左右選舉的強大號召力。第一次選舉，在阿樂當選而大D系不服的時候，他一錘定音，說「社團不能讓一個人獨大，要平衡」。第二次選舉，在吉米要當選而串爆說吉米「身邊有臥底」的時候，又是他一錘定音，說「發了霉的社團才沒人跟」，因此吉米並沒有犯原則性錯誤。這足見選誰不選誰，核心元老已有定見，選舉只是個形式。但是核心元老的確又不是出於私利選接班人，而是為了整個社團，這個是不用懷疑的。可是鄧伯的結局是，被他一手保薦的接班人阿樂推下樓梯摔死了。這說明，如果所選非人，當元老的風險也是非常大的。 11. 串爆（譚炳文飾演）：元老院成員（「叔父輩」），他是既得利益集團，不想改變現狀，誰給錢多支持誰。第一次選舉大D送了錢，他就全力支持大D。第二次選舉阿樂想連任，他說：「阿樂，你繼續做話事人，我們繼續富貴，怎麼會不支持你？」可見其完全是唯利是圖之人。但他也會判斷形勢，見風使舵。在阿樂死後，選舉吉米出任第二代領導的最後關頭，他猶豫再三，還是妥協了，投了贊成票，這是既得利益集團的立場使然。因為鄧怕死了，他就是核心元老，「叔父輩」領導人（看最後給吉米投票的座次就看得出來），與現任領導吉米過不去，他日子會很難過，作為「叔父輩」領導人的地位也不一定保得住。 12. 龍根叔（余袁穩飾演）：元老院成員（「叔父輩」）。他喜歡女色，也喜歡錢，屬於看起來沒什麼追求的人，韜光養晦。但是他看穿社團的本質，做大哥的本質，教導吉米；他幫吉米拉選票，作用巨大；他成功培養了第二代領導人。 二、選舉 《黑社會》的英文片名是Election，其實真是All about election。但是這個Election只是「小圈子選舉」，而且，兩部比較，Election是變了質的。 第一次選舉（林懷樂 vs 大D，二選一）還算民主，大家互陳意見，彼此反駁，好像具有現代民主精神。可是鄧伯的發言卻舉足輕重，影響選舉。第一次選舉的結果是個偶然結果，沒有表明阿樂更得人心，因為龍根叔的決定性一票投給阿樂，其原因是他沒收到足夠多的錢。而沒有收到足夠多的錢的原因，是大D托龍根叔的小弟官仔森（當時吉米的大哥）交錢給龍根，但是官仔森賭球輸了，因此只給了龍根一半錢。龍根收到錢一看，發現大D給自己的錢數只有給串爆的一半，一氣之下投了阿樂。這說明，現代民主的結果，受偶然因素支配很大。如果不是有偶然因素，誰給的錢多誰勝選，如果龍根收到的錢和串爆一樣多，那應該大D會當選第一代領導人。 第二次選舉（一開始是林懷樂 vs 李家源，後來阿樂死了，東莞仔跑路，候選人只有李家源一人，最終成了等額選舉），吉米（李家源）全票通過，這實在是一個巨大的反諷。吉米不像阿樂那麼權欲薰心和老土，但是他又不是個徹底的現代派，而是個混合體。他和阿樂的另一點區別是，他不自己動手，而是找阿樂的手下動手除掉阿樂，和阿樂親自舉石頭砸死大D不同。因此其實吉米要的只是一種語詞上的合法性，並可以在串爆問他「阿樂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對著燈火說！」時，神色坦然地回答「我沒做」，但是顯然，李說的「我沒做」和串爆理解的「我沒做」意思是不同的，但又不能說吉米說了假話。這是很搞笑的。 三、獨裁者的兩種誕生方式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黑社會I》和《黑社會II》的主線，那就是：這部電影講述的是獨裁者的兩種誕生方式。第一部的林懷樂（阿樂）和第二部的李家源（吉米）一開始都不是獨裁者，但結局都是獨裁者。 林懷樂一開始不是獨裁者最後變成獨裁者很明顯，為什麼說李家源也變成了獨裁者？一、石副廳長和吉米的山頂談判中，吉米雖然口頭上並未答應石的要求，但從石最後說「謝謝，謝謝合作」可以看出，吉米以默示的方式接受了石的要求，正如吉米在深圳行賄被抓之後，石副廳長找他談話，吉米問：「是不是我選上了做什麼都行？」石報以沉默，實際上也是默示承認。二、吉米在山頂談判結束之後，到死去的鄧伯的棺木面前，將龍頭棍塞在鄧伯的手中，給鄧伯陪葬。這是個很明顯的線索。從第一部和第二部中可以看出，龍頭棍是很重要的象徵物。龍頭棍在誰手裡，一定程度上是合法性來源，第一部中阿樂和大D爭龍頭棍就是因為這個。但龍頭棍作為合法性來源，其前提是話事人通過選舉而不是世襲產生。正是因為話事人兩年一換，所以需要龍頭棍來證明話事人的身份（鄧伯在第一部中向林懷樂講述龍頭棍的起源時語）。把龍頭棍給鄧伯陪葬，潛台詞是以後話事人不用兩年一換，不需要龍頭棍了，和聯勝永遠姓李。三、電影以吉米的老婆懷上孩子而結局，不是偶然的。吉米聽到老婆懷孕了，面色興奮，激動地走上前去擁抱老婆，這也是有意安排。什麼意思？李家有了傳後人，為搞世襲制創造了重要條件。綜上，李家源最後也變成了獨裁者無疑。還有一個重要安排，那就是第一次選舉，候選人（阿樂、大D）都不在場。但是，第二次選舉，無論是預備會議（串爆提出鄭志力是臥底那次），還是正式選舉，候選人李家源都在場。而且，第一次選舉是差額選舉，第二次是等額選舉。李家源為什麼要在場？值得思索。 上段說明兩個人都由非獨裁者變成了獨裁者無疑。值得玩味的是，第一部和第二部實際上演繹的是獨裁者誕生的兩種方式：一、權力將非獨裁者腐蝕成獨裁者，林懷樂是例子。二、既有的獨裁體制（石副廳長為其代表）培養新的獨裁體制，李家源是例子。林懷樂被權力腐蝕為獨裁者，在第一部份已有分析。那麼，既有的獨裁體制是如何培養新的獨裁體制的呢？其一，既有獨裁者控制了資源的分配（在內地做生意），逼前來分一杯羹的人就範，也就是石副廳長說的：「以後過來觀光旅遊，我們歡迎。過來做生意，不行。」而且，既有獨裁者會通過成功範例（新記）來誘使非獨裁者往獨裁的道路上走。其二，既有的獨裁者暗中支持「信得過的人」（石副廳長語）順利當選，再通過惠以好處（慷慨批地、修高速公路配合工程），投其所好（吉米想做生意，就一心助其把生意做大，幫他完成理想），拉攏信得過的人，讓他願意為了自己的利益（做生意）犧牲體制傳統（兩年選一次）。表現這一點的最顯明的例子是龍頭棍的爭奪，在第一部裡面是林懷樂和大D爭，那還是內部事務，在第二部裡面則是大陸公安全程盯住，主動拿出棍子，交給李家源。棍子由石副廳長交給李家源，象徵性極為明顯，相當於御賜、冊封。上述兩點，一打一拉，使李家源乖乖就範。 試問，吉米為什麼要接受石副廳長的要求，當獨裁者，使和聯勝永遠姓李？原因很簡單。吉米不想搞世襲，無非是不想自己一輩子做古惑仔，不想自己的兒子也做古惑仔。然而，後來他發現他的這些關切都無關緊要。為什麼？是不是古惑仔，那是政府（公安）說了算，政府說你是你就是，政府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李家源想，只要政府支持我，說我不是古惑仔，那我還是古惑仔嗎？不是了。所以，成交。吉米接受石副廳長的條件，因為他領會了「政策」（石副廳長語）。在深圳被抓之後，石副廳長把吉米等人的身份證往茶幾上一甩，說：「你們可以回香港了，沒事了。」吉米拿著身份證問：「為什麼這麼做？」石副廳長說：「這是我們的政策。」請問，是什麼政策？政策就是，只要和政府合作，你犯罪（行賄）都沒關係，「查清楚」了，就是「一場誤會」（石副廳長語）。 石副廳長這個角色也甚可玩味。他是官方的代表，政策執行者。他一開始受官方委派到黑社會當臥底，當了一陣以後，回內地當公安，從大隊長慢慢升到省公安廳副廳長。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是體制的效力者和維護者。一個人從年輕時候到中年，都在忠心耿耿地為體制奮鬥，這是為什麼？恐怕不能從既得利益的角度解釋這個問題。這說明，獨裁體制的確有它的吸引力，有市場。有這樣一種人，他們的確對於專制獨裁有自己的信念。石副廳長就是其代表。他們的信念為何？那就是石副廳長在山頂和吉米談判時說的話：「我們不是不相信選舉。我們是怕兩年後選出來的人和林懷樂一樣，搞搞震，擾亂社會秩序。」又說：「你是我們信得過的人。」這就是執專制信念的邏輯，而且，這也是持這種信念者具有典型性的說辭。相信人身依附，而不是相信體制選擇，這是專制獨裁者的特點。然而，歷史告訴我們，持這種信念的人似乎是為了追求穩定、以和為貴，但是其實永遠得不到真正的穩定和和平。和聯勝自從出了獨裁者，命運已若遊絲，無從預測，遠遠不如「兩年選一次話事人——元老院掌握實權——話事人對元老院負責」這一體制穩定。根據香港警署0記老大許警官的說法，別人選話事人比香港選特首早幾百年，足見這一體制的穩定性。 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本片所說的選舉，不是基層選舉，而是元老院選舉、小圈子選舉，實質是利益置換。選舉根本就不是選舉，而是元老院或者說核心元老的意見。在第二部中，還沒有投票之前，林懷樂找鄧伯談話，鄧伯就說：「下屆當家是吉米了。」這怎麼能稱作選舉？ 總結起來說，這部片子不是想討論什麼是真正的選舉、什麼不是真正的選舉，也不是在肯定這個、批判那個，而是在認真地反思元老院政治的優缺點，以及獨裁產生的原因。影片沒有給出一個孰優孰劣的答案，但對於各自的優劣，都進行了深刻的演繹，進而引人深思。這就是本片深刻的地方。 由上述分析可見，這兩部電影實在都是精緻之作，可謂香港黑社會題材影片的里程碑式作品。其隱喻之巧妙，細節之設計，都是煞費苦心。 （本文前兩部份寫於2009年11月29日，第三部份寫於寫2012年9月14日午夜，2016年1月24日、2017年2月16日對全文進行了兩次修改） ＊＊＊＊＊＊＊ 【附錄】答問 一、對@秋露洗更明 所提幾個問題的答覆 （一）問：東莞仔和阿樂有無互殺傾向？ 答：有。在第二部第一場戲中，阿樂問五位乾兒子，誰想出來選下一屆「話事人」。當時吉米明確表示不選（後來鄧伯找吉米談他仍然說不選），只有東莞仔躊躇滿志地說要選，還說「很多老闆都點頭了，說全力支持我」。東莞仔還問阿樂：「乾爹，你不會不支持我吧？」阿樂說：「那麼多老闆支持你，不用我也夠了。」由此明顯看出阿樂對東莞仔的態度。——在第一次摸底中，阿樂只遇到了一個競爭對手，那就是東莞仔。 轉折發生在吉米到深圳送錢，被警察抓了。在看守所石副廳長和吉米的談話，讓吉米決定出來選。吉米問：「為什麼老許（新記的老大）可以（到大陸做生意）？」石說：「我們已經談好了，而且他是愛國的。」吉米說：「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國。」（這兩句對話的出處是大陸某任公安部長1993年發表的對香港主權移交後黑社會問題的言論，其中一句是「黑社會也有愛國的」，當時曾在香港引發軒然大波。）石說：「你是什麼？他是新記的辦事人。」吉米說：「是不是我選上了，做什麼都行？」石沒有明確表態，實際是預設。 於是吉米決定出來選。阿樂和東莞仔都傻眼了。這個時候，阿樂採取了聯合東莞仔打吉米的戰略，談判地點選在河邊，活動是釣魚（和阿樂幹掉大D是同一活動，地點不同）。這個時候他們進行了討價還價。本來東莞仔準備一不做二不休，幹掉阿樂（因為周圍沒有其他人），但就當東莞仔站起來準備動手的時候，來了另一隊人釣魚，而且阿樂也意識到東莞仔可能會胡來。東莞仔略作考慮，決定和阿樂聯合，並握手錶示達成妥協。東莞仔還明確說：「總不能讓他（吉米）做。」就是這個意思。 在阿樂和東莞仔的聯盟中，東莞仔是打手。阿樂在河邊許諾：「搞定了再慢慢談。」東莞仔於是綁架了吉米的重要生意合作夥伴郭先生，想迫吉米就範，主動放棄競選，但想不到吉米堅如磐石，不為所動。後來吉米派「號碼幫」保鏢阿武去棺材鋪救郭先生，恰好和東莞仔遭遇。阿樂派東莞仔執行這麼險惡的任務，不排除想借刀殺人，借吉米之手幹掉東莞仔，或者是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如果東莞仔執行任務時不幸死了，他又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也對他有利。 因此，兩者有互殺傾向。東莞仔是想明著來，阿樂可能想暗著來。 （二）問：飛機最後的著落是啥？單飛做殺手？ 答：他的最後鏡頭就是他扔掉了吉米給他的名片，以示決絕。這個鏡頭表現了他的氣節。至於他最後的著落，不重要。很可能被仇家追殺，橫死街頭。他以前幫阿樂做打手，專幹殺人的事，並且殺了大D的頭號手下長毛，大D系肯定很多人要報仇。而且，他只跟阿樂一人。（師爺蘇不一樣，他既跟阿樂，又跟吉米，搞平衡。倒掉一個大哥還有一個大哥。並且自我定位準確，就是賺錢。因此這個人很不簡單。）阿樂一死，飛機完全沒有靠山，沒有人罩著，只有死路一條。在第一部中飛機的大哥（在船上收錢那個，是串爆的小弟）在第二部中沒有出現過。而且，後來飛機幫阿樂找龍頭棍，表明飛機已經脫離了大D系，轉投了阿樂系（串爆是支持大D的，因此一開始飛機是大D的人），而且是越過自己的大哥，直接跟了阿樂。這表明，只認一個大哥，風險是非常大的。 飛機保命都難，不可能單飛做殺手——除非他跑路去別的國家做隱姓埋名的殺手。而且，他不適合作殺手，他一直都是憑著一股悍氣，沒有一點頭腦，做不了殺手。 （三）問：阿樂兒子變壞哪裡看得出來？ 答：阿樂兒子（丹尼）第一次出現是第一部中阿樂當選那天晚上和他老爸一起吃飯，他老爸給他做了豬骨。但是正吃著的時候「O記」（有組織犯罪調查科）過來抓人，丹尼顯出受驚嚇的樣子，這是他的第一個轉變。 第二次出現是第一部結尾，他和他老爸、大D及其老婆一起釣魚。這個時候，他還很活潑，和大人們說說笑笑，說釣魚不能心急，還說誰誰釣了幾條。這是唯一一次丹尼有台詞。這個時候，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他老爸那天晚上被抓的事。後來阿樂和大D談正事，大D老婆借上廁所「把風」拉著丹尼一起離開。在給大D老婆把風回來時，丹尼正好看到老爸正在用大石頭砸大D的頭，驚恐萬狀。阿樂回到車上後，他還在喘粗氣。這是一次關鍵轉變。 在第二部中，他逃課、在廁所和同學抽菸賭錢，害得老師叫來家長，老師還明確說懷疑他和黑社會來往。這明顯說明丹尼已經變壞。從學校出來，阿樂叫他的司機阿澤查查丹尼和什麼人在一起，後來知道是號碼幫的。阿樂得知他兒子加入號碼幫的入會時間和地點後，悄悄待在二樓等他們到來，並親眼目睹了他加入號碼幫的過程。在他交入會費的時候，阿樂從二樓下來。而丹尼的大哥（那幾個髮型怪異的小混混）不知深淺，拿刀捅阿樂的人，使丹尼受到極大驚嚇，於是跑了出來。 可以說，丹尼對黑社會沒有什麼認識，只是受家庭環境影響，對黑社會抱有好奇。而且他年紀非常小，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他變壞是無疑義的，不是說他危害別人，而是說他自己的品質和心靈已經壞掉了。 阿樂為了追驚嚇過度奪門而出的兒子，跑得精疲力竭（年紀也大了），上車後，阿樂的手下（已被吉米買通）正好逮住這個機會用錘子將他敲死，也算是他把兒子帶壞的因果報應。 這裡順便說一下，阿樂帶兒子和大D夫婦一起釣魚，說明一開始阿樂真的只想釣魚。如果早就想在這個場合殺人，就不會帶兒子去。也就是說，阿樂是臨時起意決定幹掉大D，因為大D老是叨咕「雙話事人」的事。（後來東莞仔在河邊提出了同樣的想法，很搞笑。）所以說，阿樂這個人下決心之快，權利慾之強，手段之狠毒，簡直令人髮指。後來殺掉鄧伯也是一樣，也是臨時起意，下樓的時候看了一眼樓梯，就起了殺心。因此，阿樂是個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獨裁者、殺人狂。——但不要忘了，他可是民主選舉，以微弱優勢當選的哦，一開始還是個親自給兒子下廚的好父親哦，也是公平公正競選上來的哦。他是被權力腐蝕成這樣的。 （四）問：師爺蘇為什麼不接吉米打來的電話——「我現在忙不方便接你電話有事留言吧」？ 答：這個我也不確定。不過很大的可能是，師爺蘇在深圳搞地下六合彩（石副廳長第一次見到吉米時在廁所跟他說的，第二部開頭），社團其他兄弟不知道。根據社團規矩，如果社團其他人知道，他很可能就要給社團上交部份利潤。他想獨吞利潤，搞自己的秘密生意，打小算盤，所以不接兄弟的電話。他不知道他已經被內地公安盯上了。——由此可見師爺蘇所謂的「學吉米哥北上賺錢」只是個幌子，他沒有真正把吉米當大哥，只是為了解除別人對他的注意，不扛旗、不當頭，實際上「悶聲發大財」，不讓兄弟知道。這個人的不簡單又多了一層。 （五）問：第二部最後，吉米的老婆懷孕了，是否表明吉米會不遺餘力地按照石副廳長的要求，學新記，將和聯勝搞成世襲制？ 答：這是一個懸念。整部劇最後一個鏡頭就是吉米得知老婆懷孕，然後面對著窗戶、背對著鏡頭沉思。這時窗戶上的白色窗簾隨風不疾不徐地飄起，說明吉米正在很冷靜地考慮這個問題。至於考慮的結果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從吉米把龍頭棍（這是權力交接的象徵）塞到鄧伯的棺木里給鄧伯陪葬可以看出，吉米很可能想下決心搞世襲制，或至少改變以前兩年一換、輪流坐莊的「話事人」體制。 （六）問：為什麼吉米的老婆那麼醜？ 答：我覺得吉米的老婆很漂亮，很有女人味。她不參加社團業務，非常愛吉米。在第二部開頭，吉米在山上勾畫未來藍圖，說要建房子，一間是醫生的，一間是律師的。吉米老婆說：「住哪兒不重要，最重要是和你在一起。」而且，在飛機想幹掉吉米的那場戲中，他老婆還冒著生命危險用酒瓶砸飛機的腦袋來救吉米。雖然吉米不需要，但是吉米能感受到他老婆愛他多真心。吉米當然也愛回去，因為吉米在江湖形勢最險惡的階段妥善地安排好了老婆，並派小弟保護他老婆的安全，等事情全部辦完才去郊區找她。這是大D不可能做到的。 （2012年8月27日寫，2016年1月24日改） 二、對@nicholas 所提問題的答覆 問：為什麼飛機會突然放棄殺吉米？這個好奇怪。按LZ說的他講氣節，忠誠，聽大哥的話，那你特麼就殺啊，為毛又不幹了，既然不願意幹是不是可以認為他跟吉米關係好呢，捨不得下手？那既然哥倆感情好那為毛窮途末路又不領人家的情？這不矛盾嗎？老大都掛了，換個關係好的兄弟當老大是怎麼不行？這裡實在是想不通。 答：飛機不殺吉米是因為吉米的攻心術起了作用，吉米主要是利用了兩點：一、告訴飛機，「全世界都知道乾爹想連莊」，意思是說：「飛機，別傻了，乾爹說全力支持你上位，那是騙你的。」阿樂在給飛機佈置任務的時候向飛機作出許諾，事成之後全力支持飛機做話事人。飛機說，出來很久，很多人不認識。阿樂說：做了話事人就不同了。就是這個意思。吉米點破阿樂要連莊，使飛機對阿樂給他的關鍵許諾產生懷疑。二、飛機外強中乾，一心想別人「怕他」。但是吉米的老婆敢於用酒瓶砸他。吉米逮住機會，說：「她不怕你。」意思是，一個女人都不怕你，你殺了我又怎麼樣，別人還是不怕你。所以殺了我也沒用。 從飛機那邊看，他們同為阿樂的乾兒子，與吉米也是兄弟，飛機有可能還是念一點手足情的，因為飛機是很講義氣的。另外，第一部中爭奪龍頭棍，飛機搶到的龍頭棍後來被吉米拿走了。飛機受了重傷，這時吉米把他拖到電話亭，並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實際上這是救了飛機一命。當時飛機失血那麼多，如果吉米不管他，他必死無疑。飛機有可能是記得這一點的。 與此同時，其實吉米不想讓飛機死。當飛機拔槍的時候，吉米說：「飛機，不要！」並示意他看身後，飛機的身後是號碼幫保鏢。如果飛機動手，號碼幫保鏢肯定會在他動手前將飛機幹掉。吉米有意不想讓飛機白白死掉，飛機應該感受得到。 上述因素，綜合導致飛機關鍵時刻放棄了殺吉米的念頭。 至於片尾飛機在街上被仇家追殺，吉米開車門救了他，並給他卡片。為什麼飛機沒有領情，把名片扔了呢？ 第一、他們以前是兄弟，平級的，現在認兄弟做上級，飛機可能不願意。 第二、更重要的是，飛機已經換過一次大哥、轉投敵對陣營了（第一部開頭，飛機是串爆的手下的手下，是大D系人馬，後來爭奪龍頭棍，轉投阿樂系，影評中已有分析），而新大哥阿樂和吉米後來又是對手，再換一次大哥，會被江湖人說是兩次做了叛徒，名聲就會臭，很難混下去。一個人做一次叛徒已經夠了，做兩次叛徒就不行了。 第三、江湖傳言，是吉米幹掉了阿樂。串爆在最後選舉的時候就說了，「阿樂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對著燈火說！」這說明，傳言已經出去了。飛機當然會聽說這個傳言，而且很可能會相信這個傳言。吉米就是殺他大哥阿樂的仇人，怎麼能轉投仇人做大哥呢？ 因此，飛機決絕地扔掉了吉米給他的名片。 總而言之，飛機對吉米是愛恨交織，既不忍心殺他，但也不會跟他。 （2016年5月17日） 三、對@小C 所提問題的答覆 問：還有個問題哈，石廳長選吉米而不是樂哥。（原因是）1. 吉米代表著新趨勢 2. 吉米跟大陸有聯繫。還有其他的嗎？ 答：不選擇阿樂的原因我在回復某條評論時已經說了——「第二部開頭，石副廳長對吉米說得很明白，『林懷樂是你的乾爹吧，你千萬別學他的作風』，第二部結尾，在山頂上，石副廳長對吉米說，『我們不是不相信選舉，而是怕兩年以後選出來的人跟林懷樂一樣，搞搞震，擾亂社會秩序』。由此明顯看出，林懷樂並不是大陸看好的人選。」 既然阿樂不行，剩下的選擇就是吉米了，因為當時和聯勝就是兩雄爭霸的局面，沒有其他人選，這是其一。 其二，最關鍵的是，吉米重視經濟發展，想到大陸做生意，有求於大陸。跟這樣的人合作，便於對他進行控制。吉米決定出來選，就是石副廳長以「不許到大陸做生意」要挾的結果。也就是石副廳長說的：「以後到大陸觀光旅遊，我們歡迎。做生意，不行。」吉米決定出來選，表明大陸的控制起效了。這進一步增加了大陸選擇吉米的信心，因為已經有過成功的案例了，說明這個人可以控制。 其三，吉米「又有錢，又打正旗號做正當生意，很多小弟都跑到他那裡去了」（阿樂尋求連莊時，找正在打樸克的叔父輩談話，其中一位叔父輩的台詞），說明（一）吉米想合法化，做了黑社會老大，有合法身份罩著，大陸選他，有利輿論觀瞻；（二）吉米的群眾基礎很好，在社團有號召力，小弟們聽他的。 因此，哪裡還有比吉米更好的人選呢？ （2016年8月26日） 【致謝】 距這部電影上映居然已經整整10年了，感謝還有豆友一起討論，大家提的問題促使這篇影評更加完善，謹此致謝！同時向本片導演杜琪峯先生、編劇游乃海先生和葉天成先生致敬，感謝你們拍了一部這麼好的作品！ （2016年8月26日） 【腳註】 更多文章及影評，請關注微信公眾號「丹楓閣文史」（ID：danfenggewen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