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灑自如

看完《無恥混蛋》，好些朋友都說這是最好的昆汀電影，的確，看上去這至少是昆汀最為圓熟與精緻的一部電影。不過於我自己而言，《黑色追緝令》里演員身上散發出的莫大魅力似乎要更迷人，無論老布、薩穆爾傑克遜、特拉沃爾塔還是烏瑪瑟曼，都在導演慷慨給予的極天空間裡得以盡致發揮，老布跨上摩托咕噥出「今天是我生命中最奇怪的日子」，那股不羈而奇妙的氣氛實在教人著迷。
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無恥混蛋》不好，相反，它幾乎無懈可擊，無論從故事、手法以致於攝影與配樂都值得反覆把玩、再三回味。相較於以往而言，《無恥混蛋》敘事嚴謹，並未在結構上一再耍花樣，故事本身也更為流暢與完整，復仇與獵殺的兩條主線清晰圓滿，乍一看像是一部正統的深入敵後類型片，但昆汀在這框架里大展拳腳，將一切弄了個面目全非。最大的玩笑當然是關於歷史的，希特勒與戈培爾、戈林等一幫帝國菁英統統死於非命，第三帝國一夜灰飛煙滅，就昆汀而言，這哪裡是痞子行徑，簡直比恐怖份子更生猛。蘭達隊長關鍵時刻的倒戈一擊竟在片頭便已埋下包袱，著實有趣的緊。另一個玩笑則關於電影，整個二戰終結於一場電影，不啻於對這門行當最大的致敬，戈培爾是敬業的製片人、希特勒在影院裡激動不已、英軍大話精影評人難逃一死、大段關於電影的對白，最終又以大堆底片的熊熊燃燒而告一段落，天馬行空又揮灑自如。這一切加上電影中突如其來的拼貼與插敘，以及無視嚴肅場景的誇張表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眾這是一部昆汀電影，實在不須太正經。
《無恥混蛋》里，所謂昆汀式的場景也愈加精緻。小酒館裡充滿遊戲意味的鬥智鬥勇、對峙與突然而乾淨俐落的暴力，動靜之間既像西部片又有亞洲電影般的節奏感。最後一章中狙擊手影星與復仇女神之死，來得直截了當，又以極華麗的慢鏡收尾，加上演員一襲紅裙與鮮血綻開的搭配，實在精美絕倫。影院大火一段，熊熊火焰中推擠逃命的人群與「義大利二人組」的慢動作瘋狂掃射，爽快得淋漓盡致，火海中騰起鬼魅的煙霧，滿是黑色電影中的獨特狂放趣味。與此相比，割頭皮與球棒擊殺納粹的暴力特寫，倒算不得什麼了。
人物也相當鬼馬，布拉德皮特的印第安嗜血殺手，一口怪異南方腔調，教人想起《偷拐搶騙》裡的吉普賽拳手；話嘮又處處含有機鋒、難以捉摸的蘭達隊長，最後談判時突然倒戈，打電話要求英雄稱號與別墅，趣味橫生；彪悍兇猛的「猶太熊」艾利羅斯，在進入劇場時被要求再三重複自己的假名一段，叫人啞然失笑。而猶太復仇女神與國民狙擊手影星則是電影中難得正經的異類，最後生死攸關時前者突然動情卻被數槍擊斃，情感描繪細緻入微。即便電影中的小配角如剛剛升任父親的德國小兵，形象亦十分鮮明，但這些與《黑色追緝令》里給予演員幾近奢侈的空間相比，又大抵不盡相同。說到底，我還是偏愛《黑色追緝令》里癲狂又幾乎過於自在的表演，或者說，那是一個難以再次呈現的時代，看看今天在《騎劫地下鐵》與《代理人》中的特拉沃爾塔和老布，難道還不夠叫人唏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