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許秦豪《外出》兩個片段的分析

許秦豪的《外出》延續了他作品的一貫風格，緩慢溫和的敘事節奏、細膩自然的情感表現、清新唯美的畫面，一種微妙的夾雜著油然而生的喜悅和揮之不去的哀傷始終瀰漫，背後又隱藏著淡淡的無奈。

許秦豪運用嫻熟的鏡頭敘事功底，將影片整體的風格完美的融化到每個鏡頭之中，我在這裡節選《外出》中兩個片段進行簡單分析，從中或許我們可以看出許秦豪的導演功力和電影畫面語言敘事的特點。

片段一：1：06：58—1：07：50，持續52秒

片段描述：女主角孫藝珍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身上只穿著白色的胸罩和一件薄薄透明的長褲，透過長褲，隱約可以看到白色的內褲。她走到鏡子前，用浴巾擦著濕濕的頭髮。擦著擦著，她慢慢停了下來，此時鏡頭切換成近景。她開始注視鏡子中的自己，並用手撫摸身體，先是乳房的上方，然後是肚臍附近。

分析：這個片段沒有對白，也沒有敘述任何「故事情節」，如果刪除這段，對於影片整體的故事講述也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是，這個片段對於展現人物心理，卻起到關鍵的作用。此時的女主角，經歷了丈夫出軌而又出車禍的巨大變故，情感上的支柱轟然倒塌，正好此時，英俊又善解人意的男主角出現在自己身邊，自己逐漸被其魅力所吸引，內心充滿了矛盾，是應該忠於還未脫離生命危險但出軌的丈夫，還是投向剛剛認識卻有強烈好感的男主角？從這個片段中孫藝珍的動作，我們可以讀出她內心的困惑。她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我們知道，鏡子在電影中的使用非常廣泛，但通常它表達的隱喻都是一樣的，即鏡子反映「真實」，孫藝珍注視鏡子中的自己，其實也就是在注視自己的靈魂，注視真實的自己。）：「我跟那人上床了，這還是曾經的自己嗎，我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嗎，我愛上他了嗎」，她的內心鬥爭非常激烈，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彷彿在自言自語：「現在我身體究竟屬於誰？是我丈夫，還是他？那心呢，我心又是何歸屬？丈夫出軌，究竟是什麼原因？是我做錯了嗎？而我，為什麼也出軌了呢？」帶著無法釋懷的內心困擾，孫藝珍迎來的卻是丈夫不治身亡。她哭得死去活來，確實，出軌的丈夫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也許不至於用死亡來贖罪吧。

這個片段非常精彩，許秦豪沒有用任何言語，而僅僅是靠演員表演的幾個細節動作和鏡頭語言，就將原本可能需要一定篇幅才能說明清楚的人物心理活動變化表現得淋漓盡致。一個很有趣的地方是，似乎許秦豪很喜歡在自己的影片中讓女主角穿白色的胸罩和內褲，我印象中他的幾部片子要嘛沒有露，如果有露，女主角的內衣必定是白色的。白色是比較純潔的顏色，除了象徵女主角性格和感情的淳樸外，也跟影片寧靜溫和的風格相吻合。由此可見，許秦豪對於細節的要求是多麼嚴格。

片段二：1：27：23—1：28：21，持續58秒

片段描述：男主角裴勇俊獨自一人開著車在路上行駛，鏡頭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拍攝，車子一直向前行駛。然後鏡頭緩緩向右搖動，我們看到車子漸漸駛向一個收費站，裴勇俊慢慢地把車速降了下來，最後完全停了下來，鏡頭也慢慢從車的前方又搖了回來，我們看到裴勇俊的臉毫無表情，但似乎又充滿了憂鬱和無奈。

分析：這個片段同樣沒有任何對白，甚至人物的動作和表情都不多，唯一呈現「動態」的就是車子在不斷的前行，但後來卻慢慢減速，並停了下來。同樣，如果剪掉這段，我們不會感到缺失任何的「情節」，上文和下文一樣銜接得很好。但此段在這裡的作用對於表現人物心理，顯得非常重要。裴勇俊剛剛從孫藝珍丈夫的葬禮上回來，對於他來說，此刻的內心是非常迷茫的。我究竟愛誰？而她究竟愛誰？我和她的關係算什麼？下一步，我應該怎麼走？我能原諒自己的妻子嗎？她的丈夫死了，我是應該悲傷還是歡喜呢？（這或許是婚外戀的人們內心永恆的拷問）這裡並不是通過演員的表演或者對白來告訴觀眾人物的心理活動，而是有一個很巧妙鏡頭語言敘事。我們如果只單純注意演員的表演或者對白，會覺得，這個片段基本沒有蘊含什麼資訊，但如果仔細結合鏡頭的運動以及畫面告訴了我們什麼來推敲，就會發現大有文章。車子在不斷前行，暗示著人物一直在思考，思維沒有中斷；車子減速，則暗示著思考出現了停滯，遇到了問題，感到了困惑；而車子停了，則暗示著人物的思維進行不下去了，內心的鬥爭停止了，問題不是解決了，而是找不到解決的方法和出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自己到底愛誰，應該怎麼辦，徹底陷入了困惑之中。當然，這裡的解讀並不是唯一的，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看，車子勻速前行，暗示著裴勇俊和孫藝珍的「感情」不斷髮展，車子減速，則暗示這段「感情」出現了問題，遇到了阻礙（畢竟是婚外戀，他們還有原配的妻子和丈夫，雖然他們已經不忠於自己），而來到收費站，車子停下，則暗示著戀情是否應該到了改終結的時候呢？（接下來，果然他們之間的「感情」逐漸變淡，起初的激情漸漸冷卻，殘酷的現實迫使他們最後分開）。

鏡頭、畫面通常也是蘊含了不少資訊的，因為這都是經過導演精心選擇的，並不是隨意拼接的。既然是「選擇」，就是「排除」了很多其他的可能，因此，肯定是有所表示。而這種表示，往往隱藏在對白、情節的背後，往往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情感的悄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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