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巧克力情緣--Mary and Max

玛丽和马克思/巧克力情缘/玛丽和麦克斯

8.1 / 186,908人    92分鐘

導演: 亞當艾利特
編劇: 亞當艾利特
演員: 東妮克莉蒂 菲力普西蒙霍夫曼 艾瑞克巴納 Barry Humphries Bethany Whitmore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桑克

2009-11-14 17:39:50

細膩而笨拙的封閉與悲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個44歲的男人,肥胖,喜歡吃巧克力熱狗,喜歡看動畫片《諾布萊一家》,做過六份工作,多數乏善可陳,唯一有趣的是在做清潔工的時候扮過機器人,機械而幽默地倒垃圾,結果卻被一位不欣賞的阿姨報了警。他是一個猶太人,讀了不少書之後,卻不信上帝了,但他仍舊戴著猶太小帽,僅僅因為它能給他遮擋風寒。他當過共產主義者,這倒應和了他的名字,馬克思。至於為什麼當,電影裡沒說,我們也就無從知道。他的精神比較封閉,焦慮,煩躁,愚笨,不能分辨人類的表情,所以幼年的時候,他就有了一個小本子,上面畫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旁邊注著快樂或者別的什麼。

  一個8歲的女孩,肥胖,她的父親上班給茶包打標籤,回家做飛鳥模型。母親抽菸,酗酒,聽板球比賽的廣播,偶爾去超市借東西——不準備還的。為了節省塑膠袋,母親直接把東西放在裙子底下或者胸衣深處。他們不和女孩交談,更不和她玩。學校裡的人全都嘲笑她額頭的褐色胎記。狗也不和她玩,她拿線球出來,狗就躲開了。唯一親近的人是一個被日本士兵的鱷魚咬掉腳而自閉的輪椅鄰居。她的快樂是看動畫片,和馬克思看的一樣,也是《諾布萊一家》。她喜歡她的寵物雞,喜歡喝甜甜的煉乳,喜歡聽雨落在屋頂上的聲音。

  一個偶然的機會,這個女孩想問問美國的孩子是不是和澳洲的孩子一樣也是從啤酒杯里生出來的。她隨意地在郵局裡找了一個美國人的地址。她給美國人寫信,我是瑪麗·黛西·丁克爾……美國人回信,我是馬克思·傑瑞·霍洛維茨……寫信,回信。回信,寫信。二十年過去了。

  《瑪麗和馬克思》是一部黏土動畫片,人物造型說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笨拙,而旁白的聲音,書信之中瑪麗和馬克思的聲音,卻非常的動人。看著看著,你會忘記或者忽略這是動畫片,你會被故意不合比例的人物迷惑,為他們的悲傷而悲傷。或者正如馬克思被瑪麗打開的回憶之門:猶太男孩馬克思,被惡鳥攻擊,被惡童欺負,他只有一個想像出來的朋友……1976年以前,他的人生幾乎是失敗的,而之後他幾乎獲得了新生。1976年,馬克思收到瑪麗的來信,由開始的驚恐而變得充實。他覆信時的配樂,不僅精確地模擬了打字的節奏,而且幽默地模擬了內心的激越,然而後者從臉上是看不出來的。馬克思其實仍舊痛苦,儘管他並不直說。他捂著臉站在牆角的時候,看醫生的時候,大口大口地吞吃巧克力熱狗的時候,在街頭戴著頭盔把耳朵鼻孔塞住的時候,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渴望去月球生活,因為只有那裡才是安靜的。

  在鄧肯·瓊斯的電影《月球》之中,荒涼的月球礦區,唯一的工人山姆即將完成三年之久的工作,在準備回到地球的前夕,卻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被啟動的複製人。而山姆一向引以為精神支柱的深愛的妻子女兒也不過是一段植入式記憶,被騙的痛苦漸漸淹沒了巨大的孤獨。月球灰暗的地貌與它的荒涼本質相輔相成,保持著驚人的一致。馬克思一廂情願的安靜之夢,恐怕只是因為他從未到過月球而已。

  瑪麗聽從了馬克思信中的話,告訴那個欺負她的男孩,她將來在天堂是主管巧克力的天使,那個男孩哭著走了。因為某種疾病,馬克思無法流淚,瑪麗就給他寄了一瓶自己的眼淚。馬克思站在鏡子前,將眼淚抹在臉上,體驗著瑪麗的淚水——類似的動人段落俯拾皆是,正如嗜吃如命的肥胖源於內心無窮無盡的難以排遣的悲傷。

  馬克思幼年的時候,父親拋棄了母親和他,沒多久,母親也開槍自殺了——馬克思在給瑪麗的信中這樣總結自己的人生:「每個人的人生就是一條漫長的人行道,有的整潔,而有的像我一樣,有裂縫、香蕉皮和菸頭,你的人行道像我一樣,但是沒有我這麼多的裂縫。」馬克思的心是破碎的,靈魂是清醒的。瑪麗的爺爺、父母也是非正常死亡的——電影似乎有點兒輕描淡寫,馬克思的鄰居艾維之死甚至有點兒喜劇色彩,然而這些並不妨礙塵世的真實與冷漠。

  電影非常的細膩。瑪麗成年之後,以馬克思為例研究精神疾病,當她高興地將學術成果寄給馬克思的時候,馬克思難以置信,憤怒地拽掉了打字機的M鍵。通信中斷了。瑪麗粉碎了所有的書——她苦心經營的學術成果,放棄了比較健康的家庭生活,酗酒,頹廢。愛她的丈夫離開她,去爬他的斷臂山了。而這時的瑪麗越來越像她的母親,走近了自殺的邊緣——我們不禁擔憂,生活難道真的只是一個循環嗎?

  影片的顏色是灰色的或者黑色的、褐色的,極少的艷色來自舌頭和嘴唇,來自瑪麗的發卡,來自瑪麗送給馬克思、馬克思別在帽頂的毛線球。友情,吐露,溝通,依戀,指責,靜默——我內心糾結得幾近失語,我的感動一如我的難受——電影傳達的微妙情緒早已超越了語言,使你只能描述鏡頭本身,一個鏡頭,一個鏡頭,你慢慢體會著兩個人的心,你漸漸從他們的心中發現了自己的心,你的童年,或者你的成年——不過是童年的放大而已,猶如瑪麗和馬克思互相看到的。

  電影結尾,1996年,28歲的瑪麗背著一個嬰兒從澳洲來到紐約馬克思的寓所,滿牆貼著瑪麗二十年來的書信,還有她8歲的時候寄來的自畫像。她說,我不會畫耳朵,但我的牙齒畫得很好。64歲的馬克思在等瑪麗進門之前已經安然離世。他的胸前掛著識別人類表情的小本子——這是他與現實世界溝通的最後努力。

  在此之前,馬克思在給瑪麗的和解信中這樣寫道:「我原諒你是因為你並非完人,而我也是……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缺點,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份,然而我們必須適應它們,況且我們能夠選擇自己的朋友,我很高興選擇了你……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的人生之路會相交,我們會分享同一罐煉乳……」

  看到這裡,你會難受,你會流淚,但同時你知道你的難受是平靜的,你的眼淚是平靜的,你甚至有了一種釋然的微喜。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是有著這樣毛病或者那樣毛病的普通人,孤獨得要命,絕望得要命,然而這世界上還是存在著溫暖的,儘管這溫暖時而那麼近,時而又那麼遠。或許你會崩潰,你會摧毀——你當然明白真正的原因,電影在芸芸眾生之中一眼選中了你,一把抓住了你,並用最重的鐵錘敲碎了你的心。

  電影開頭告訴我們這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亞當·艾略特拍攝這部電影是想讓我們分享瑪麗與馬克思的故事。我的敘述仍然出於這樣一個意思,與你分享兩個寒冷而又微熱的懷抱。關於書信,關於筆友,關於消逝的記憶,缺失M鍵的打字機,磁帶,照片以及活生生的現在。你會覺得生活本身是這樣的深刻,又是這樣的平常;生命是這樣的偶然,又是這樣的必然。它似乎無所謂,但對互相依戀互相熱愛的人,如馬克思與瑪麗而言,卻是生命的奇蹟。我相信,看過電影之後,恐怕我們很難忘記,這趟由38個燈泡、133個場景、212個黏土人物、475個微縮道具、632個黏土模具、808個茶包、1026張嘴巴、132480張獨立畫面構成的奇蹟之旅。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