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非常母親--Mother [非常母親]

母亲/骨肉同谋(港)/非常母亲(台)

7.8 / 47,115人    129分鐘

導演: 奉俊昊
編劇: 奉俊昊
演員: 金惠子 元斌 晉久 千玗嬉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二甲

2009-10-24 04:29:07

母愛澆灌下的惡之花


惡之為花,色艷而冷,香濃而遠,態俏而詭,格高而幽。 ——波德萊爾

母親,永遠都是光影交錯下的主角,阿莫多瓦早在十年前就匠心獨運拍出了不可逾越的《關於我母親的一切》,相同題材下,又有山田洋次在《母親》中返璞歸真地描構出永濟小百合的質樸,張藝謀在章子怡的奔跑中藏匿了母親年輕與老年時的容顏交疊,《母親的城堡》中普羅旺斯花團錦簇中溫情的拂煦,當然也有像《慾海情魔》那樣刻畫出舐犢情深極致到犧牲自我的克勞馥。

如果,你抱著早已演繹過的軌道期待奉俊昊的《母親》,你就大錯特錯了,奉俊昊娓娓道來,一出暮靄重重卻母愛失調的悲劇。撥開血色雲霧後,母親臉上的血跡依稀可見,自白書似的的狂舞在金色漣漪中蔓延開來,輕盈曼舞緊跟節奏,實為母親意識錯亂,嗚咽陣陣卻隱沒於風中,亦瘋亦嗔,倚風自笑,洗盡韶華,毒汁澆灌。

當奉俊昊在幾年前的《殺人回憶》安排了一個未知答案卻令人玩味的結局,如今的奉俊昊即使將答案揭示給所有的觀眾時,你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炙人心扉的殘酷,你也許才能感覺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在你的心底上偶然蹀躞後留下那段段傷痕。當《殺人回憶》編織光怪陸離的謎團在隱匿真相的雨夜漸行漸遠,當《漢江怪物》記述荒誕不經的怪物建立在一個家庭下體味社會冷暖百態,奉俊昊在《母親》中揭曉了答案,卻讓觀眾著實感受到那種「龜裂的花瓶疼痛無聲」。

母親很顯然沒有預料到兒子對於自己的「背叛」,母親依舊認為她一味的溺愛能夠讓弱智的兒子能夠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然而,你會發現這些都是泰宇5歲時和母親一起喝農藥妄圖離開這個世界後的事情,生活的困頓,生計的壓力,命運的嘲弄,世道的冷眼都讓母子倆無法擁有一個正常健康的環境下來維繫一個簡單的兩口之家。隱約著父親確實帶給泰宇人生多少的缺陷,只能跟隨著鎮宇這樣的小混混去玩耍,然後就在自己坐牢的期間,家中唯一的一些財產盡入鎮宇囊中。

昏黃的天際下,兒子泰宇就像調皮的影子,奮力的想擺脫本體在陽光——母親下的束縛。然而母親一次次的要求兒子去繞「命運的太陽穴」來回憶,最終被兒子的記憶嘲弄般的帶到了死胡同,而且就在兒子不停的回憶中,兒時的記憶逐漸被喚醒後帶給的母親更多的是傷痛和崩潰,5歲時的母子共喝農藥的記憶霎時讓母親頻臨崩潰,更加的貼近一段悲劇性的結局,矛盾的母親甚至又企圖封存剛剛破解的記憶,母子之間豈能用針灸所能解決呢?當母親的那片親情的暖色調夾雜著病態的溺愛和泰宇的弱智下後逐漸的冷色調才真正把母子情與迫於殺人事件的遮掩,藏匿,塗抹才把影片推向了一幅色彩斑斕的無涯人生畫卷。

除了個別幾個鏡頭意外,母親和兒子的對話都是在探望房裡進行的。你分明可以發現,雖然欄板是透明塑料的,但是無形的隔膜漸漸在母子之間產生,彷彿能夠深入到人物的內心去剖視兒子對母親逐漸的冷淡,但是泰宇永遠離不開母親,當母親去見那最終被定罪的日本小瘋子,怔怔的問小瘋子有無父母的時候,小瘋子淡然的說沒有,母親此時已經不能自拔淚流滿面,不僅僅是因為她在瘋癲狀態下殺死了拾荒匠帶來的一定的後悔,還有的是來自她通過小瘋子而間接的聯想到泰宇如果失去自己的話將會如何面對這個冷暖自知的社會——勢力歧視的酒吧老闆娘,強勢狡詐的鎮宇,昏庸無能的警察,冷血驕傲的律師等等。然而,更多的是母親得知自己嘔心瀝血嘗盡酸苦不擇手段最終為兒子脫險後的欣喜之情,那哭聲似有似無,卻無疑是影片中宕開的令一段妙界。

元彬的表演的確讓人著實一亮,韓國這十年的影視把「傻子」這類角色演的是風生水起,大有和主角奪彩的勢頭(《色即是空》裡的同學們,《殺人回憶》裡的那個飯店兒子,《馬拉松》裡的曹承佑等)。這次奉俊昊直接將主角歸結為一個傻子,而且那種傻子非傻的感覺也在膠片中零散著,讓人捉摸不透,疑雲不散。泰宇能夠把剛剛肇事過的黑色Benz記成白色,把車牌號「5392」記成「5362」;把母親撕好了並且夾給他的雞肉一條條的放回碟子裡;在公交站台上一邊小便一遍喝母親端來的藥水;接聽電話以為是鎮泰而是母親的語氣的轉換;像一休哥一樣那樣轉動「命運太陽穴」的手指繞;以及他那雙「像鹿的雙眸」的清澄的眼睛。最令人欣喜的是他充分的表現出一個弱智的傻子,卻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感覺在某些時刻(尤其是在記起5歲時候和母親喝農藥的那段)泰宇似傻非傻的感覺和金惠子演繹下的母親相得益彰。早就應該叛逆的泰宇經歷過這段牢獄生涯後,連回家後和母親睡覺的姿勢都變了,原先睡覺要面朝母親,並且手要搭著母親的乳房;回家後開始背朝母親,和母親保持一定的距離。其實這些的代溝早就產生,只是母親一味的希望通過把自己能夠得到最好的東西全都給兒子就能使泰宇幸福快樂,母親的不願面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兒子悲劇的策劃。

文雅中和她的祖母,無疑也是影片的關鍵所在,她倆都是影片中的接榫處和罅隙,接近了母親和事實真相的距離,當母親為泰宇伸冤去雅中的葬禮,遭遇到一群原本不關係雅中祖母女的親戚的肆意謾罵和耳光;當孩子們得知母親打聽雅中時,都會戲謔其是「年糕女孩」,每個人都可以和她進行關係;藉助兩個中學生醜陋的嘴臉,蒙太奇的手法表現出雅中對於自己將不久於世的無奈;黯淡無光的破爛房子裡,祖母從米鍋裡拿出了找尋罪犯最重要的證據——手機,你可以深深領略到祖母喝的米酒用的就是文雅中用自己的肉體兌換的大米釀造的,一個孩子作出了怎樣的犧牲,雖然鏡頭交代不多,但細細一推敲,可見其悲慘不亞於泰宇,至少泰宇擁有一個能夠時刻呵護的母親。

逼仄的藥店狹道里,從門口到母親的切藥鍘,影片開頭那段母親心繫泰宇讓人叫絕,先是母親切藥材,聽聞到汽車聲,側耳注意;接著,由母親的視覺轉到泰宇,泰宇和小狗親熱,用狗爪向母親打招呼;立刻切到母親繼續切藥材,藥材逐漸切刀末端,觀眾顯然已經注意到繼續切即將切刀母親的手指;母親抬頭,泰宇走到馬路上,強光閃過,泰宇被撞,母親臉上表情瞬間迸發;最後,母親尖叫的跑出來,追車未果。這連續的主客觀的視覺轉換不僅僅表現出來的是母親對泰宇的細緻關懷與擔心警覺,而且一次次隨著藥材末端貼近鍘刀的鏡頭很好的鋪墊了事件,以及事件的那種突然爆發,奉俊昊短短幾個鏡頭的轉換,只是隨著簡單夾雜著藥材逐漸鍘完的零星鏡頭,就讓人拍案叫好。第二次鏡頭落到這個狹小的藥房,那是警官季汶告知母親抓到日本小瘋子的時候。當時的母親剛剛把拾荒匠殺死,目光有些迷離散落,你絲毫看不到母親當時關注泰宇的真切,又是在切藥的鏡頭,然而,你會明顯感覺到這段場景佈置和第一次雖然一樣,但是影片的走勢已經跌宕進入真相的背後。你依舊有擔心鍘刀似乎又要鍘刀母親的手指,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深刻的視覺轉換,也說明影片漸漸走向平淡,然而平淡的背後卻是母親的秘密以及她內心獨自的波濤洶湧。

輕攏慢捻,抽絲剝繭,卻是讓母親不能接受的事實,甚至在殘忍地殺死拾荒匠的鏡頭中,她說出「你連做我家泰宇的指甲垢都不配」的忿忿之詞,當水管鉗重重的七下落在無辜拾荒匠的身上,使他肝腦塗地,猩紅的鮮血就像真相一樣浸入了地表以下,隨著那場「意外的大火」永遠湮沒於2006年的10月15日。

當兒子愣愣的拿出母親的針盒作為禮物給母親的時候,你可以從母親的魚尾紋著實一顫,不動聲色卻內心波濤洶湧。針盒不僅僅是她殺人的證據,而且也是她掇拾起這個家庭的飯碗,而你可以輕易的引申出母親對半傻半真的兒子那種欲說還休的愛護。母親在感恩旅遊的客車上先是選擇了沉默,木訥的面對狂歡的中年婦女們,但是為了給鎮宇伸冤而面臨了諸多考驗的母親早已精神崩潰,此時的她已經不能繼續承載所有的壓力和煩惱,她選擇了當年治療兒子一樣的辦法,毅然向自己的大腿的那個毀掉恐怖記憶的穴位扎去,隨後,苦多樂少顛簸流離的母親終於解脫,與眾位中年婦女浸沒在血染黃昏下的瘋癲。

母親就像深陷在大觀園裡的一朵落寞康乃馨,漸漸脫落凋零,低頭是不斷纏繞變幻的夢魘,追尋著自己的種子最終的屬相;溫煦陽光照耀,然而,抬頭末處儘是自己一步步邁向血色殘陽下的輪迴。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