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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支羽

2009-10-08 01:29:04

《破碎擁抱》:阿莫多瓦的情慾拼圖


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
主演:佩內洛普·克魯茲,布蘭卡·波蒂洛,路易斯·霍馬 等

在我以為,《破碎擁抱》有著一個最阿莫多瓦式的複雜而精緻的劇本,而電影本身卻終究不若我們想像中的那般迷人,沒有《蕩女基卡》的神經質的熱情,沒有《對她說》的戲謔的妙趣,亦缺乏了《回歸》那樣笑中帶淚的迷人氣質。與此同時,佩內洛普·克魯茲的大腕范兒卻似乎顯得更濃重了些,看片過程中,我甚而幾度以為是在重看伍迪·艾倫的《午夜巴塞羅納》。——陸支羽

期待了一年之久,終於得見《破碎擁抱》。遺憾的是,這部電影並沒有讓阿莫多瓦「黃袍加身」。縱觀全片,那種標誌性的高飽和度的艷俗終究被過份稀釋了,這致使阿莫多瓦無法更好地完成自我超越。相較於其之前的一系列電影而言,《破碎擁抱》確而顯得冗長乏味,我沒有看到太多迷人的阿莫多瓦式鏡頭的掌控與色彩的彰顯,簡言之,昔日引以為傲的後現代波普風格明顯被弱化了。
兀自想及近年來風格大變的大衛·芬奇,曾經被無數影迷誤以為就要成為「《火線追緝令》姊妹篇」的《十二宮》,竟一反常態地被抽離掉了所有「喧譁與躁動」的噱頭,甚而連一絲「欲蓋彌彰」的希望都不曾留給我們;及至《班傑明·巴頓奇事》,我們更而無從想像如此傳奇的劇本竟同樣被芬奇鼓搗成了慢節奏的個人史詩,雖而有人視其為大衛·芬奇的「華麗轉身」,但對於經歷過《火線追緝令》和《搏擊俱樂部》的影迷們而言,卻是大大不肯買帳的。
回至阿莫多瓦,雖則一部《破碎擁抱》的「略微偏離航向」還談不上如芬奇那般令人訝然,但從個中細節揣度其內裡的心思,還是有所異與往常的。就像人說李安的《製造伍德斯托克》是一套歸於閑暇的「放鬆操」一樣,是年坎城電影節的紅地毯上,其實阿莫多瓦的心態是最契合於李安的。佳作等身之後的平和,歇斯底里之後的寧靜,這些不自知的潛移默化的心境上的變遷,一如每一位導演心中「返璞歸真」的情結。及至他們的電影,亦同樣呈現出一種更為私人化的內省的力量。換句話說,他們不再需要執力於「觀眾愛看」這一充分條件,而真正開始轉向於自身的困境與喜好。
猶記得早前阿莫多瓦曾聲言《破碎擁抱》是為自己「寫給電影的一封情書」,縱觀影片中關於「一個女人三重身份」的人物架設,我們便兀自以為這是一部集阿莫多瓦影片中所有女人的特質於一體的階段性力作。
然而,藏匿於《破碎擁抱》背後的阿莫多瓦終於不再那麼邊緣和偏執了,影片中的人物亦開始趨向於司空見慣的主流,於是,這一切成了一把隱形的雙刃劍,一半自信,一半冒險,雖不至於在大投資面前手足無措,卻多少喪失了昔日的華光與靈氣。反觀國內的馬儷文與寧浩,便是很好的例子。細想來,有時候大投資對於剛剛出道的年輕導演而言,真是殘忍的扼殺,「命題作文」式的電影終究顯得太過逼仄駭人。於是,習慣了探究邊緣人物的阿莫多瓦突然想拍拍正常人,當他一心把焦點對準佩內洛普的「多重人格」時,卻一不小心調錯了焦、選錯了角度。在高手如雲的62屆坎城電影節上,亦唯有平庸地退居二線。由此,我兀自想及曾經一度陷入「奧斯卡計劃」的陳凱歌,僅僅一部《無極》就無可遏制地玷污了他的「貞節牌坊」。而後,又是被迫無奈拍了《梅蘭芳》,妄圖重塑《霸王別姬》時代的輝煌,一路下來,他的「奧斯卡之夢」似乎從未斷根過。比起佳作等身的阿莫多瓦來,陳凱歌離「為自己拍電影」的境地顯然要更遠得多。而縱觀國內那幾位一線導演,似乎從來都是身負著「革命」的重任,但正如爾冬陞導演說的,電影其實真的不至於這麼重要。
回至《破碎擁抱》。在我以為,它有著一個最阿莫多瓦式的複雜而精緻的劇本,而電影本身卻終究不若我們想像中的那般迷人,沒有《蕩女基卡》的神經質的熱情,沒有《對她說》的戲謔的妙趣,亦缺乏了《回歸》那樣笑中帶淚的迷人氣質。與此同時,佩內洛普·克魯茲的大腕范兒卻似乎顯得更濃重了些,看片過程中,我甚而幾度以為是在重看伍迪·艾倫的《午夜巴塞羅納》。在她身上,我越發地看不清比加斯·魯納時期的西班牙女郎的影子,唯有那越發高聳的胸脯才切實地張揚著她那日益爆棚的人氣。
除卻這些風格化缺失的遺憾,《破碎擁抱》仍不失為一部佳作。
記得曾經有人說過,在中國,最擅用色的是老謀子;在日本,最擅用色的是黑澤明(Kurosawa Akira);而在西班牙,最擅用色的就是阿莫多瓦。大師終究還是大師,一如往常地精道於裝潢藝術與色彩的暗示,執著於西班牙的隱忍與堅貞、慾望與暴虐。它們像一陣陣遁入風塵的煙霧,一如片名中所言的「破碎」。那是唯有彼此擁抱的體溫才能熔鑄的記憶,亦是人世冷暖最難以彌合難以療傷的拼圖。我始終不曾弄清的是,在這「破碎」與「擁抱」之間,究竟是不是還存在著另一個悖論?
唯有那碎落滿地的照片見證著一個洞穿黑暗與光明的隱秘故事。由此,影片在華美而充滿喜感的外部包裝上,同樣無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絲悲涼的氣息。失明的馬提奧摸索女人的臉頰與身軀的段落流露出一股慾望的焦渴,而馬提奧在天台上摸索著緩步走下臺階的長鏡頭更彰顯出一股風動的哀憐,恍若靈魂在風中靜謐而悲傷地搖曳。
影片的配樂一如既往地洞徹人心,恍若一場遙遠的風暴在喃喃地低訴,泣淚如珠。阿莫多瓦內省的一面就這樣令人著迷地湧現出來,那是慾望被摧毀、愛情被蹂躪、生活被污衊後的黑鴉鴉的慘痛。事隔多年之後,即便遲到更久的溫暖都會不自知地顯露出久違的溫情。而在這黑暗中摸索光明,註定如同靈魂身處微火炙烤之上那般難押而燥熱。
影片中,失明的馬提奧的設置是頗具戲感的,「前車之鑑」有《聞香識女人》中的阿爾·帕西諾,又有伊朗兒童電影《天堂的顏色》為其佐證,我視此類角色為「遁入純粹黑暗中的瞎子」。在我以為,純粹的黑暗中,每一個人都是瞎子。而馬提奧對回憶的追溯致使全片融溺於現實和虛幻之間,這對於擅長講故事的阿莫多瓦而言,足以使故事架構在複雜性和挑戰性上更上一個臺階。想及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又何嘗不是於現實和虛幻的閃回間釀製而成的傳世經典呢?再看《破碎擁抱》中的那些回憶,就像一枚枚熠熠閃光的碎片,通過一次次閃回,洞穿過馬提奧久已遺失的記憶空殼。隨著劇情的推進,馬提奧的回憶錄才被至終一一拼湊而成,這過程就像一場令人唏噓嘆惋的「補完」行動。而佩內洛普的存在無疑又是這部影像回憶錄中最值得嘴嚼的人間尤物,糾纏於幾個男人之間,像一架搖盪的鐘擺。這藏匿於時間灰燼中的滴答聲,一如墮入深淵都無法擰直的倔強,一如萬劫不復的遙遠的絕響,一如生命在到達頂峰之時一瞬間香消玉殞的風一般的嘆息。時過境遷,唯有記憶還氣若遊絲地漂浮在破碎的空氣里。
《破碎擁抱》的結尾算是阿莫多瓦的自我致敬。我們恍若回到了若干年前那個氣魄全盛的阿莫多瓦時代,那是《精神瀕臨崩潰的女人》中的異質的歇斯底里,那是《關於母親的一切》中曼紐拉略帶暖意的黑色希望,那是《回歸》中母親喃喃地對佩內洛普說:「鬼是不會哭的。」而阿莫多瓦的謙虛亦同樣彰顯於此,那麼多年以後,他猶然像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熱衷於致敬他所鍾愛的大師。於是,在《回歸》中我們看到了希區柯克的影子,而在《破碎擁抱》中,我們又看到了路易·馬勒的《通往絞刑架的電梯》,還有獨屬於阿莫多瓦自己的傑作《精神瀕臨崩潰的女人》。


阿莫多瓦「成績單」回顧:
1988年,《精神瀕臨崩潰的女人》(Women on the Verge of a Nervous Breakdown;一個歇斯底裡的故事)獲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獲歐洲電影節最佳青年電影獎;
1991年,《高跟鞋》(High Heels,關於想像的美滿和現實的苦痛)獲法國凱撒獎最佳外語片獎;
1999年,《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巴洛克式的華麗鋪張和民族風情)獲坎城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2002年,《對她說》(繁複曖昧,悲天嘆世的愛情思考)獲奧斯卡最佳編劇獎,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非英語片、最佳編劇獎,歐洲電影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劇本獎;
2006年,《回歸》(脫俗的華麗和感人的救贖)獲坎城電影節最佳劇本獎,美國全國評論協會獎最佳外語片,歐洲電影獎最佳導演獎。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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