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茶炊煮出的英國紅茶——評《Onegin》

俄羅斯茶炊煮出的英國紅茶，別具風味——評《奧涅金》

俄羅斯，我無法抑制的喜歡這個國家，愛他的白夜，白樺林，西伯利亞覆蓋滿白雪的原野，白銀的茶炊，白皙皮膚的俄羅斯姑娘，他總可以和天真、質樸、美好以及牧歌般的憂傷聯繫起來，所以古樸的俄羅斯有普希金和屠格涅夫這樣天真憂傷的歌頌者。但是，同樣正如他也能生養出癲狂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他的歷史卻纏繞這揮之不去的黑暗、血和殘忍。

俄羅斯可以質樸得像個鄉下青年，但是轉身卻能是揮刀殺人的哥薩克，某種程度上就如片中那個色兮兮的法語教師所說，俄羅斯表面是個文明社會，但是實則粗野，缺乏精緻。

但英國不同，他經歷過文藝復興的薰陶，浪漫主義的擁抱，擁有莎士比亞的華麗、拜倫的激情，同樣不缺少奧斯汀和王爾德對中產階級尖刻而微妙的嘲諷。英國可以做作，但從來都帶有無法言說的精緻和優雅，就像他們那紅色頭髮蒼白臉色的女王，雖早已不美麗，卻氣勢驚人。

影片就像用俄羅斯的大茶炊去煮英國紅茶，皮相是再俄羅斯不過，核心卻是英國的，英國的憂傷厭世、英式微妙的諷刺。究竟這樣的故事，只有俄羅斯人自己拍才更有俄羅斯味兒。
俄羅斯的熊式優雅的在影片的畫面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現。貴族奧涅金蜷縮在棺材一樣黑暗的馬車裡，奔跑在俄羅斯壙埌的雪野上，而駕駛馬車的則是個粗獷的農奴。奧涅金居住的大宅陰森寬大，奢華到隨處都是珍貴的獸皮，冰冷到即使是夏天也必須燃燒著熊熊爐火。但一細看卻破敗不堪，牆皮剝落，紅絲絨窗簾褪色且佈滿塵土。同樣陰森奢華但是又破敗的場面，出現在拉琳娜夫人堂姐的臥室裡，卻多出了一絲彼得堡老貴族特有的陳腐氣息。影片在畫面上的刻畫之細，讓人驚嘆。

而達吉雅娜的家卻帶出了英國的鄉村氣息，寬敞明亮的大廳，質樸的白色基調，原木色的小鋼琴，小巧精緻的陶瓷擺設，幾乎讓人以為穿越到了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達吉雅娜作為奧涅金一生唯一的光芒，所到之處幾乎到處都是明亮純潔的調子，只有當她第二次遇到奧涅金，出現了和奧涅金一樣昏暗渾濁的顏色。那是在一次俄式的上流舞會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昏黃的色調充滿肉慾的氣息。紅衣的達吉雅娜端莊艷美，卻愈加高貴冷艷，以致連奧涅金都不敢貿然相認。只是這一次，她是作為一位將軍的夫人被介紹給奧涅金的。畫面語言的反差，充分表現了兩人現在的無法逾越的距離。

因為沒有看過原著，所以不能判斷語言是否和原著一致。如果一致或者大概差不多，那大概是普希金當時去英國留學了吧= =整個電影的台詞都是英式的（不僅僅指台詞是英語），句子流麗矜持，顯示出與主人公相符的貴族氣，每個詞都精準得無法替換，體現出英語的語言美。比如，奧涅金第一次到達吉雅娜家做客，在客廳裡聽奧爾加和連斯基合唱，但其實過程非常無聊，這時，拉琳娜夫人讓侍女端來了栗梅汁。

「A Little bitter.」（有點苦。）
「Oh，well，it’s refreshment.」（沒關係，這是最提神的了。）

看到這裡幾乎要笑死，奧涅金不得不聽下去而又覺得乏味的情緒，完全顯露在這句微妙的話裡面了。再配上拉爾夫那動動眉毛的撇撇嘴的小樣，簡直是可愛到爆。

當然，全片的點睛之筆和最美的語言，是片中的兩封情書。（手打版連結http://www.douban.com/review/1509124/）前面一封達吉雅娜的情書，語言純樸動人，少女的矜持和熱情簡直就在字裡行間流淌。那萌芽的愛，就像達吉雅娜那散落下來的青絲一樣混亂和充沛。反觀奧涅金的情書，他這時終於放下那該死的自負了，真誠起來，拼命訴說著悔意和愛慕，卻不自覺的哀憐起自己來。

奧涅金是個不婚主義者，爛情人，糟糕的朋友，想勾引自己嫂子的堂弟，一輩子做人做的很失敗。但他遠遠談不上壞，他只是自負、懶惰，而且太聰明又不肯裝傻。他能一眼看穿奧爾加的輕浮膚淺人儘可夫，卻「寫的情書一瀉如注，找到摯愛時連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他本能的厭惡所謂為維護榮譽的決鬥（想來這事兒在彼得堡時他幹得多了），卻最終受不了挑釁把自己的朋友一槍爆頭。他一輩子都在遲到，且毫無悔意。最後的一次遲到，他在達吉雅娜的「You are too late.」之後結束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愛情。他的自負，終於把自己詛咒了。

他或許也只是太清醒並且終於懶得敷衍下去——對當時虛偽婚姻一針見血的揭露，看得我心有慼慼焉。他是俄國黑暗的前夜提早醒來的人，所以註定孤獨，沒人可以救他，即使是天使般的達吉雅娜。

達吉雅娜某個程度上了解奧涅金，所以她愛他，而且不像別的女人一樣愛得膚淺。她看到他聰穎俊秀的一面，讚賞他開明進步的一面，窺到他隱藏在自負底下的真誠，只可惜她當時太年輕，忘記了他的懶惰、遲鈍和虛無主義。悟到此處時，她卻已為人婦。她仍愛著奧涅金，並將永遠愛他。只是她被他點透了之後，決定更堅強的直面日後的人生，拒絕婚姻的虛飾，將精神的自己獻祭給愛情。她較之奧涅金，實在要高尚很多。

當俄式的古樸憂傷遇上英式的精緻優雅，究竟會有怎麼樣的化學反應呢？於是，就有了這樣一部電影一個英國人拍的來自俄羅斯的愛情。俄羅斯茶炊裡的英國紅茶，雖然組合奇怪了點，但是仍然別有風味。


PS.費恩斯一家幾乎都被繆斯眷顧，能寫能畫，能演會導，簡直完美得叫人嫉妒。這次瑪莎導演的《奧涅金》又延續了「打虎親兄妹」的優良傳統（上一次是《恐色症》）。如果將來有一部電影，能有費恩斯一家友情出演，那我一定要瞻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