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與「方言禁令」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電影頻道不愧為電影頻道，前天才放了《英雄》，今天廣電總局就重申了「方言令」，就像片中秦王所言：一個「劍」字有一十九種寫法，豈不麻煩？等寡人統一了六國，就將其他文字統統滅了，天下都使用一種文字，豈不方便？電影頻道，上能達天聽，下能娛大眾，更牛13的一點，就是能在娛樂大眾的同時傳達天聽。

張藝謀的《英雄》所講的其實是個在春秋戰國時期不可能存在的故事，春秋多義士，那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如李白《俠客行》所言「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別說歃血為盟信誓旦旦了，喝個酒喝高了一衝動答應下來的事情，就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去踐行，「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這是唐雎不辱使命時，對秦王所言的「匹夫之怒」的後果，終於使秦王「長跪而謝之」，何以如此，就是真的義士在踐行自己諾言完成自己使命時「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對自己和他人的尊重，對尊嚴的忠誠，千百年來中國人的這股子血性在生存危機和人際關係之下已經消亡殆盡，但也至於像《英雄》一樣，使當年一腔熱血慷慨赴死之義士竟淪為對強權者的仰慕和屈服吧。

唐雎與秦王的一番對決，與《英雄》裡頭無名與秦王的一番對決，本無可比之處，因為唐雎的鬥爭更有傳奇色彩一點，但張藝謀所設置的無名與秦王的對決，本來要用現代解讀去講圓一個故事，處理得卻相當一廂情願。

長空、飛雪 、殘劍甘願做出犧牲，甚至以生命為代價將刺秦大任託付給無名，無名拿出長空銀槍、飛雪寶劍和殘劍殘劍（這名字起得很猥瑣），無名得以從上殿百步到距王十步之遙與王對飲，其間他們進行對話，一個故事一個故事地講，講到無名去趙國尋殘劍，要從他寫的「劍」的第二十中寫法中悟出其劍法精妙，這時候，秦王說：一個「劍」字有一十九種寫法，豈不麻煩？等寡人統一了六國，就將其他文字統統滅了，天下都使用一種文字，豈不方便？無名當下驚詫而反問道：大王不是只滅六國嗎？秦王冷笑一聲，說的什麼我忘了，但絕不足以回答無名的這個問題。在以後的敘述中，張藝謀所設置的人物對白和所使用的電影語言都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軍事的征服背後，一定要有文化的征服，一定要把異族文化消滅，或者說，在完成政治意義上的所謂統一之後，文花上就一定來個一刀切，無名所提出的質疑一直讓人如鯁在喉。

無名接著講他的故事，然後被秦王推翻，秦王根據自己的判斷髮現無名故事中的漏洞，然後推測出無名是以長空、飛雪、殘劍三人的犧牲為代價來行刺，而此時無名說，大王把殘劍想得簡單了。然後說了殘劍勸阻他刺秦的經過，是因為「天下」二字。說七國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只有秦王才能停止戰爭。但在敘述中，殘劍的觀念的轉變沒有任何交代，沒有前面的鋪墊，也沒有動作、表情更遑論對白的暗示，就在二人秦宮大戰雙劍一錯的電光火石一剎那，殘劍忽然手下留情，後來對自己的老婆都解釋不清，為什麼忽然停手了？片中梁朝偉一臉頹廢一臉無奈吞吞吐吐說不明白為什麼，其實確實無法解釋，因為戰國時的合縱連橫，一個是六國要聯合起來防禦秦的侵略，一個是秦國聯合幾個國家逐個消滅其他國家，都有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怎麼秦王就成了和平的希望了呢？秦王掃六合能夠一統天下停止戰亂，六國聯合以御虎狼之秦，不也能實現和平嗎？如果這個都能解釋得通，那麼拿破崙、希特勒乃至日軍的侵華，和當今美國的全球擴張策略，豈不也有秦王一樣的藉口？

當然，這種爭執是無謂的，從電影本身的角度來說，說秦王能一統天下帶來和平，自有它的道理，但片中卻沒有交代出來，張藝謀形式主義美學早已經脫離了內容，山水風光和優美飄逸的動作已經成了旅遊宣傳片，對影片本身的敘述幾乎毫無幫助，或者說張藝謀連上述提出的質疑都無法回答，他對商業的野心與對形式的追求使一個華美風光的大片淪為純粹的商業秀，連敘事本身都忘記了。

無名最終沒有殺秦王，在沒有得到讓自己信服的答案之下就放棄了刺殺，殘劍給了一個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天下」的概念，無名還沒有消化，在秦王這裡又有了新的質疑：為什麼吞併之後還要消滅文化？這些都沒有回答，就稀里糊塗地放棄了刺殺，放棄了春秋義士能用生命和鮮血恪守的尊嚴和信仰，讓我想起魯迅《鑄劍》里那個無名的黑衣人對眉間尺所說的話：孩子，請不要提那些被侮辱了的字眼罷，仗義，同情，這些都曾經乾淨過，但現在已經成了放鬼債的資本。這句話每次讀時都令我不寒而慄，在張藝謀這裡，仗義這樣的字眼更被踐踏得一文不值。

張藝謀這種霸王硬上弓強姦民意的電影手法，無法掩飾背後赤裸裸的商業動機和愚陋觀念，秦王最後說，劍的最高境界，就是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就是不戰，就是和平，沒想到寡人一番苦心，天下竟無人理解，最理解寡人的竟是被寡人三年來遍查通緝的刺客！如此囂張的偽善，如何能回答無名對他要消滅六國文字的質疑。

但強權者喜歡這樣的幌子，即便在完成政治目的問鼎天下之後，也越發喜歡這樣的論調了，以強者的姿態和家長的口吻，告訴他的人民應該幹什麼不應該幹什麼，口口聲聲代表民意，其實只是當權者的意志而已，甚至是肉食者的個人喜好，我們的廣電在審片子的時候經常以「太俗了」「太荒誕了」等等作為堂而皇之的理由不予通過，所以，這次對方言禁令的重申，也就不足為怪了。當全世界的文化學者都為多保護一種語言而奔走努力的時候，我們連電視劇上的方言都要禁止。方言文化日漸滋長，各地對方言電視節目喜聞樂見，並以本土方言為榮，久而久之越發喜歡本土文化，對國語電視節目漸漸失去興趣，那麼CCAV在傳達天聽的時候就沒有人聽了，茲事體大啊，甚至再放《英雄》的時候都沒有興趣了，我看快樂大本營呢，我看二人轉呢，我看粵語節目呢，我看周立波的上海清口呢，那還了得？

所以上頭喜歡張藝謀導《英雄》，喜歡成龍唱《國家》，喜歡撮一大堆華語圈的明星來個《建國大業》，足以顯示我天朝威儀啊。茲事體大！

不過網上最近盛傳一個名單，列出了現在主演《建國大業》的明星的國籍，這是公開的秘密了，前兩天還有個很烏龍的消息說湯唯也要參演《建國大業》，這想法也太天真的不靠譜了。湯唯因為被內地封殺換成了中國香港的國籍，因為一國兩制，在香港就會相對沒有那麼多約束，是個明星有了條件為了方便就換了國籍，這個國家自身也是有責任的。明星換國籍不能排除有崇洋媚外的緣故，也是為了給自己開個方便之門吧。哪天把二人轉和東北話也給全面封殺了，趙本山也得出國淘金了，別說換國籍。

把六國文字都滅了，一統天下，使用一種文字，秦王方便了，好管理了，到哪巡遊都能聽得懂了，但更多的人，會覺得不方便。全天下都說字正腔圓的官方國語，也會覺得生活少了很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