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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Plastic City

荡寇/塑料城市/PlasticCity

4.6 / 342人    118分鐘 | South Korea:95分鐘

導演: 余力為
編劇: 余力為
演員: 小田切讓 黃秋生 黄奕 陳昭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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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淼

2009-08-06 08:00:47

劫內的感動


這部電影的詭異之處,即便閱片無數的我,依然不能完全理解,哦,不對,我的意思是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如果現代藝術已經從結構走向解構,又從解構走向震驚,一切使我們沉思的東西在這個膚淺的時代都或多或少擁有著某種深沉的東西——因此獲得了某種意義。套用昆德拉有關生命之不能承受的輕與重的話,即便《蕩寇》是一部淺薄的偽深沉之作,但是因為其支離破碎的表達,反而使這淺薄碎裂成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反射出世界的某一種角度的影像,通觀之下,不惟形象與這個外強中乾的世界相似,連其內在的混亂理路也與這個沒有上帝的悲慘世界有些神似。

《蕩寇》的風格化影像如此刺目,以致當我看到小田切讓在一個奇怪的月牙形的、被一根巨型石柱支起來的「舞台」上表演武士道一樣的黑幫打鬥的時候,我想起了另外一個香港的女導演。這個女導演原本是MV導演出身,她的第一部電影,因為請到了周迅、吳彥祖這樣的大牌明星,雖然有一個半小時供其馳騁,反而不太習慣正常的講一個故事,而是習慣於像MV那樣在最短的時間內靠鏡頭的快慢切換引起觀者的震動,並依靠觀者的所謂常識補充那些斷片中的細節。餘力為無疑有這種嫌疑。

不過,單純從構圖的角度,我還是要對餘力為說一聲好。劇中諸多鏡頭均非常能表達我們隊南美洲鬱熱、絕望、無力的「期待」,比如那些鏡頭前景虛化變形變色後的鏡頭。最叫人我印象深刻的是,黃奕和小田切讓坐在汽車裡,右邊是一座大樓,大樓的燈光一層一層次第的熄滅,這時候下起來了雨。下雨或者不下雨無關緊要,單單那一種無可避免的次第熄滅以及那仍未消逝的繁華,在鏡頭左側的大片空白天空之下,以及天空下車內兩個沉默的男女,說不清的令人惆悵。

電影的結尾引佛教《地藏經》經書的相關文字,這是我查閱相關資料才知道的。「佛告文殊師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豆瓣網友的評論非常容易懂,雖然我沒有去考證正確與否。毫無疑問,這一段經文和電影整體表達的情緒乃至劇情關係密切,正如豆瓣網友所說,如果沒看到這段引語,或者完全看不懂這部電影。

這句話並非是說,按照《地藏經》那段悲天憫人的經文,我們就能把握住《蕩寇》的意旨。實際上,對於《蕩寇》這部電影的劇情和意旨來說,《地藏經》的經文和其他的解釋都顯得無能為力。《地藏經》的出現,使《蕩寇》有可能脫離簡單的黑幫劇情片的範疇(從人物設置上看完全是香港黑幫劇情片),依靠《地藏經》所帶有的時間、宗教、哲理等光華,做一次勉為其難的「鍍金」,彷彿獲得了某種深意。但是,這種深意的獲得,不僅不適合一部電影(只能從頭看、只能看一次,不能暫停、倒帶),也不適合一部錄影帶(觀眾可以以專家的身份反覆倒帶、暫停,從前向後、從後向前、從某個細節處著眼深挖全劇),因為,劇情本身的硬傷,使這些散落在南美叢林中的碎片,在陽光(《地藏經》經文)的照射下,你能看得到它們的閃光,但是卻不能確定它們的所在,更不可能將他們拼回原來的狀態。


《聖經》上說,上帝說光是好的,於是就有了光。其實不止上帝,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神,都是黑暗大地上的光。《蕩寇》中出現的經文與其說是確定的某一個宗教的經文,毋寧說是一束由導演、編劇悲天憫人製造出的照耀黑暗世界的光。而我們就著這看起來有些突兀的光,沿著導演、編劇的來路,或者能看到原本可能的脈絡。這個原本的脈絡不見得深刻,卻如你我所願的流暢。流暢就不深刻?顯然並非絕對。對觀者來說,對這些碎片的一次解碼,或者可以幫助我們從鏡子尚是圓鏡的美好時代,探看這個支離破碎、眼花繚亂、意亂情迷、不知所措的世界。我的角度是從人物形象入手。

黃奕飾演的角色應該是黑幫片中常見的馬子一角。她為什麼愛黃秋生飾演的野田?她和小田切讓飾演的麒麟之間又有什麼不得不如此的關係?她和小田切讓的情婦之間的關係如何?在新舊交替的鬥爭中,愛、欲與生存的需要之間,她會如何選擇?這些故事都沒來得及展開。

小田切讓飾演的麒麟角色與黃秋生飾演的野田的關係,很容易叫人想到弗洛伊德。父與子之間的關係,如果再加上並非親生父子相遇的奇怪因緣,他們的關係或者並非白虎的暗示性那麼簡單。野田或者是麒麟的仇人,野田因為種種原因殺了其父母,而收養了麒麟。麒麟的情感之複雜,在於其少小時所受到的驚嚇及此後與野田相處時感受到的溫情之間的糾結,而隨著少年的張成,他們之間又增添了一種新與舊、權威與反權威、新權威的鬥爭。麒麟之所以魯莽導致野田在獄中受刺、又想辦法協助其出獄、與黑幫打鬥勝利後的頹廢,都是這一情結的表現。

回到黃奕飾演的小池,她原本可能有很多的故事,才能撐得起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的平衡。麒麟之所以接近她,很大部份的因素是,她是野田的,算是財產的象徵之一,接手小池,是替代野田的象徵。而麒麟對現任女友的漫不經心,或者心有旁騖,一方面是權力鬥爭中其所代表的一方的弱勢,一方面情感鬥爭她同樣處於下風。

麒麟和野田的鬥爭中,應該也有各自勢力團體的鬥爭。那個黑人男子以及他訓練的小孩子,明顯代表新生的勢力群體和新的頭人。《蕩寇》中野田的群體以保鏢的形式出現,無疑在群體表達上時缺位的,這種缺位卻不經意的在月牙台之戰中有些某種彌補。否則何以對方出現的全是高大威猛的成熟男人,而這邊全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而最後僅剩下麒麟的結果,無疑是另外一種江湖上改朝換代的暗示,或者是明示。

麒麟與其他幫派以及政府的關係,因為是南美,不太清楚其實際的生態,不太容易把握,這一部份,在《蕩寇》中表現得最生硬。既沒有香港黑幫片中的常識,也沒有描畫出一個於此不同的南美黑幫生態。而那個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蔡明亮電影中的「台灣」,代表的現代、全球化、黑道白化這一類似潮流一樣的重要一極,卻因為其介入手段的生硬(直接找麒麟和野田,沒有顯示出他與其他相關方的接觸,以及進行控股)與常見的黑幫生態有些隔膜,不能與之成為一個整體。

麒麟與野田的鬥爭,自然會是以麒麟勝利告終,只不過,《蕩寇》的結尾處非常令人費解。當麒麟的刀被野田以白虎為藉口吸引其注意力,並用力插入自己的胸膛的時候,我想到的是,或者這是野田的一次贖罪(如對其父母的贖罪),或者這完全是活下來的麒麟的一面之詞。作為歷史編寫者的麒麟有能力編寫一段有關白虎的神話,使野田自己將刀子插進自己的胸膛。

這樣的假設劇情之下,原本非常緊張的一個半小時,何以被導演拿去表演紋身的部位(紋身師講故事)、美女熱舞,只能理解為他要營造一種氣氛,類似頹廢、性感、狂迷。而那些突然生硬插入的對白,猶如天啟,漂浮在這浮游之物之上,意亂情迷的表達著導演的主管情緒。比如紋身師說,不能這樣下去吧。比如小田切讓要他的小朋友說,不是不怕死,是想死。

要在一部電影裡表現這些全部,無疑不可能,所以導演的剪刀在意旨驅動下,寧願選擇那些碎片,而不是一個流暢的故事。這些期待觀者自己拼貼的細節及假設,使這部電影因為支離破碎而顯得開放、未完成,顯得主題先行、強為多情、肆意拔高、用力過度。那些蛛絲馬跡,有時候隱藏的太深了,叫人疑心是否存在,這糾纏的疑問,看起來與美術館裡越來越多看不懂卻叫人震驚的美術作品一樣,作者和觀者都看到了病,卻各有各的病。有人站在蔡國慶的作品感動得熱淚盈眶,採訪時她或者說:我想起那次我去山區,他們沒有電,連燈都捨不得點,要是這些煙火能換成錢給他們那該多好啊。

說到這裡,忽然發現,電影最後的那段引文,因為是「真理」,簡直可以出現在任何電影的結尾。「佛告文殊師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劫內而不得解,就是人生,不用看電影,站在世界的某個地方,誰不是忽然覺得有些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又向何方,如何得道,如何解脫,千頭萬緒,百感交集,眼前有字幕滾動,想的是自家心事,別問我,這是不是電影給我的感動。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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