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才是本色昆汀——贊Jackie 布朗

Jackie 布朗（1997）是昆汀的六部掛名導演作品（尚未上市的《無恥混蛋》暫且排除）中知名度最低的一部，原因大概是它的風格與其它幾部作品相比格格不入。Jackie 布朗是昆汀迄今為止唯一一部有原著打底的電影，昆汀對原著作者Elmore Leonard的敬重使得這部電影的劇情和對白中規中矩，似乎缺乏其他作品中昆汀標誌性的黑色幽默、流里流氣的對白以及血漿橫飛的暴力場景，而影片不緊不慢的節奏也讓看慣《追殺比爾》和《黑色追緝令》的昆汀影迷大呼失望。的確本片並非完美，影片前半段較長的鋪陳和太多用對白交代情節的段落甚至也讓我閃過換片的慾望，但是入戲之後，這部電影仍然有著足夠真誠的魅力來考驗觀眾的智商，並打動觀眾的情感。

1. 昆汀的「收」
Jackie 布朗之於昆汀，在我看來就像前年的Zodiac之於大衛芬奇，兩個以天馬行空著稱的怪才在面對已有素材時，不謀而合的選擇了低調的導演方式。在Jackie 布朗中，昆汀以清教徒式的高度自律，把自己的怪黍蜀小嗜好（除了難以抑制的戀足癖）隱藏到了角落裡。沒有了複雜的非線性敘事結構，沒有了單純為噴血而噴血的暴力場面，有的只是層層推進的故事和精湛的表演。即便是片中最精彩的現金調包段落，也絲毫沒有游離於敘事之外。昆汀的「收」僅僅體現在風格本身，他的場面調度功力，在Jackie 布朗的調包段落中完全經得住觀眾的反覆推敲。從時間的安排和長鏡頭對敘事的鋪墊，到不同人物主觀視點鏡頭之間的流暢轉換，都使觀眾從三個不同角度回到事件現場，層層遞進的揭開調包的真相。這樣通過解構場景來重建現實的手法，在安東尼奧尼的《放大》、科波拉的《對話》，以及德帕爾瑪的《凶線》（昆汀最喜歡的電影之一）、《蛇眼》與《蛇蠍美人》中都有過運用。昆汀的長鏡頭跟拍無疑使人想起德帕爾瑪精確設計的長鏡頭鏡內調度。平心而論昆汀的長鏡頭在技術難度上遠遜於德帕爾瑪，但Jackie 布朗中昆汀簡潔易懂的鏡頭語言卻也能表現出令人揪心的畫面張力，在某些方面甚至還要勝於德帕爾瑪的繁複花哨，加之調包段落中的幾個精彩細節（Jackie以買衣服來打亂警察原有計劃，拿一萬元賄賂Melanie作為證據來為自己開脫等，德尼羅與碧姬方達的爭吵），既突出三撥人馬沉穩與慌張的對比，更令人佩服Jackie在黑白兩道夾縫求生的精妙智慧。昆汀把犯罪騙局一絲不苟的作為審美對象的態度，讓人想起了他的偶像梅爾維爾。事實上Jackie 布朗也的確是昆汀作品中最能接近梅爾維爾式Cool范兒的一部。片中Samuel 傑克森兩次殺人，昆汀都沒有讓觀眾看到殺人者和被殺者兩方的正臉。殺人之後昆汀要嘛直接切遠景，要嘛讓傑克森關上後車廂繼續聽自己喜歡的音樂，冷靜的影像幾乎讓人窒息。

2. 精湛表演
Jackie 布朗的演員陣容不可謂不華麗，德尼羅和S.L.傑克森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在今天仍然足夠作為票房保障。但電影中最為精彩的表演無疑來自Pam Grier，她在本片中賦予了Jackie堅強與脆弱兼具的氣質，使這個在LA黑道夾縫求生的中年黑人空姐能夠輕易讓觀眾為之揪心。片中她踩著音樂節拍走向調包地點的鏡頭，完全經得住特寫考驗，幾乎讓我忘記了這是《落水狗》中昆汀已用過的手法。影片最令人感動的關係是她和Robert Forster之間的堅固信任，兩位演員只通過短短幾個眼神，相互之間友情與愛情難分彼此的化學反應便足夠讓觀眾感慨萬分。與兩位主角相比，配角的表演只能用合格來形容，除了德尼羅的表演確實是對自己以往黑幫老大形象的顛覆，這樣一個腦袋秀逗敗事有餘的笑點人物居然也讓他演的活靈活現，也只能讓人佩服老羅寬廣的戲路了。Sam 傑克森的反一號就中規中矩得多，誰讓昆汀這次沒再給他一次念聖經的機會呢？但不得不說，他在片子裡的衣著品味還是不錯的，

3. 70年代音樂萬花筒
也許Jackie 布朗和昆汀其他作品最大的雷同，是電影近乎完美的音樂品味。昆汀從70年代的黑人音樂以及B級片原聲帶中精挑細選的歌曲，讓電影沉浸在一層與90年代格格不入的懷舊情結中。音樂在Jackie 布朗中沒有喧賓奪主的意願，歌曲大部份都以畫內聲源的形式出現（昆汀大概是挑好曲子之後才開始編寫具體場景的劇本），但它們與劇情結合的程度毫不亞於《黑色追緝令》或《金剛不壞》。比如在三撥人馬趕往購物中心的場景中，伴隨它們的是三種不同風格的音樂，既能解釋引誘他們參與陰謀的動機，也為他們得到的結果做出了預兆。片尾最後一個長鏡頭讓Jackie隨著Bobby Womack哼唱Across 110th Street，既讓觀眾與Jackie一起如釋重負，歌詞與劇情之間的反諷關係，也直指Jackie的better tomorrow。

4. 讓劇情和角色為自己說話的好電影
Jackie 布朗也許是昆汀在情緒上最有感染力的電影。雖然《落水狗》講臥底生死情，《黑色追緝令》提及宗教與救贖，《追殺比爾》更被不正常人類譽為終極愛情寶典，但它們在形式上的後現代遊戲感削弱了影片的感染力。Jackie 布朗的感染力源自昆汀對影片原始素材的信任，和他對Pam Grier、Robert Forster這兩位70年代性格演員以及他們所代表的B級片的崇敬與熱愛。讓兩位過氣演員出演自己在《黑色追緝令》之後的首部作品無疑需要昆汀很大的勇氣，但重要的是，昆汀沒有賭輸。Jackie與Robert Forster在片中分道揚鑣的結尾，提醒著觀眾老生常談的現實：Life goes on. 昆汀這個詞語並不會單純和《黑色追緝令》這部傑作劃等號。作為當代美國最偉大的導演之一，昆汀的光榮履歷表中既需要《黑色追緝令》這樣HIGH到盡興的酷斃電影，亦需要像Jackie 布朗這樣謙遜真誠，讓劇情和角色為自己說話的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