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不要偉大起來

我上學期收到在南京研究人命的阿瑩同學的一本書，是《月亮和六便士》。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在某個晚自習上把這本小說看完，然後到處發簡訊給有可能喜歡看書的人說：「你一定要去看《月亮和六便士》！這是我這幾年看過最好的一本小說了。」

這學期有一個學妹跟我談起這件事，她說《月亮和六便士》她沒看完，看不下去。我很失望。我想，一本把藝術跟 麵包 的事情講得這麼浪漫這麼血脈噴張的書，你為什麼不喜歡看呢？你們難道只想著愛情跟 麵包 的事情嗎？藝術也是一個偉大的話題啊。

後來在《阿基里斯與龜》裡面，看到賣關東煮的老伯伯（長得很像肯德基爺爺……）說：「藝術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我終於明白了，原來藝術不是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玩的。《月亮和六便士》只是向你描述了一下藝術家的生活，讓你接近一下。你不接近，無妨，回去玩你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接近了，充其量只是讓你觀摩一下而已。

凡人和梵谷之間終究隔著一座巨大的山。


1.天賦

「還能衝動，表示你對生活還有激情；總是衝動，表示你還不懂生活。」
「所有的人都是平凡的，有些人知道了這一點而真正成了平凡的人。」

我同意第一句整句和第二句的前半句，為什麼不同意後半句呢？我覺得它說得不夠準確，有誤導人的嫌疑。

的確有些人真的知道自己是平凡的，最後真的平凡了。

比較浪漫的是有些人知道自己是平凡的，最後不平凡了。

比較慘的是有些人覺得自己是不平凡的，最後平凡了。

這麼多個結局，你不能只挑一個出來講，特別是不能挑這個出來講，因為你這後半句拋出來，會讓有很多對生活還有激情的小朋友重拾童年的夢，與生活抗爭一番，最後欲哭無淚地平凡了。就算是小孩子，夢想破碎也是會痛的，不是嗎？

真知壽是一個沒有天賦的人（我覺得）。他的沒有天賦在於，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畫什麼，他對藝術沒有感性的理解。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拿著一支畫筆不斷地刷來刷去。叫他去藝術學院學習，他學會了模仿；說他原創的不錯，他就一直沿用一開始原創的創意；叫他抽象，也不是把油漆潑到白紙上就完事的了。甚至於畫廊老闆跟他講，要把自己逼入極限狀態的時候，他就叫老婆把自己按在水中，讓自己缺氧好經歷那種極限狀態，後來他在極限狀態畫出好東西了嗎？沒有，他超越極限狀態地暈倒了。送到醫院之後老婆就跟他分手了。

真知壽在這方面像是一個小孩子，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長大過。他沒有接受正常的教育，沒有人教他生活，沒有人教他平衡，他從小被寵，為了畫公共汽車可以擋在它的面前，旁若無人地刷來刷去。為什麼大家都很寵他？很大一部份是因為他父親有錢，司機知道了他是倉持家的孩子之後，就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孔叫他離開。老師趕來之後，也沒有立即給他一巴掌，錯了，後來依然沒有給他一巴掌，而是看他畫了一段時間之後把他請開。

人們疼愛藝術嗎？疼愛有可能成為藝術家的人嗎？後來也有個想這樣畫的傻子擋在公共汽車面前，第一次被呼了一巴掌，第二次被撞死了。這才是正確的結果。感謝北野武，沒有為了藝術而把激情的人引入歧途，我相信很多人缺乏最起碼的判斷能力。

我不良的東西看得多，以前覺得每個藝術家都是瘋瘋癲癲的，或者非常與眾不同，反正你走在路上，一定可以在萬人之中把藝術家挑出來。現在我不這麼想，我不是覺得藝術家一定不會與眾不同，我只是覺得與眾不同不一定會成為藝術家。比如傻子，傻子一出現，我就覺得他一定會有一個啟蒙的作用，比如傻子會叫他如何用心靈去感覺，如何挖掘出自己的天賦，如何摒棄生活，如何鄙視世俗的人。後來傻子被撞死的時候，我發現傻子是真傻啊，而且，他畫的畫也沒有多好。怎麼會這樣？傻子這麼藝術家，竟然像個傻子一樣被撞死了。由此可見，藝術家就是藝術家，不是瘋兒不是傻，就算有瘋有傻也只是個別，沒有藝術細胞的人也有瘋有傻的，有什麼了不起？

傻子的死，沒有給真知壽多大的衝擊，他是一心只為藝術的人，甚至可以說沒有感情。特里克蘭德也沒有感情，但是他有靈魂，萬物於他皆有靈魂。他對於愛情的見解到現在都在影響著我，而真知壽大概不知道靈魂是什麼東西。沒有天賦，看不到靈魂，你把自己和一朵向日葵放在小木屋裡面悶燒，也鍛造不出一個梵谷。

2.阿基里斯與龜

沿用一篇以前寫過的文章
「我想著，在XXX出現之前，已經出現過成千上萬個XXX了
which means,
在你以為你很賢明的時候，之前已經出現過堯舜了
在你以為你很悲慘的時候，孟姜女已經哭倒過長城了
在你以為gay很難生存的時候，張國榮已經死去五年多了
在你以為你文章寫得很好的時候，李敖已經把五十年來和五百年內寫中國人白話文最好的前三名給包辦了
在你以為你的異地戀很辛苦的時候，牛郎和織女已經成為一個傳說了

我想寫的那些東西，早就有人寫過了，而且寫的比我好，我的牢騷，我的纏綿悱惻，我的邏輯，早被人以一種趕不上的速度給先拿走了，然後以一種人神共憤的無恥姿態出現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洋洋得意。
我正在想的那些東西，我正在矛盾著的那些矛盾，我在得意的那些小聰明，早被人玩過了。
我的所謂悲歡離合，在古人那邊已經上演過九百億多遍了，現在我還在為了讓它破千億而不斷努力著，並且想著為什麼我就這麼可憐別人就沒有。
在我之前，已經有好幾個聰明的人掛過高數了。
我現在正在做的任何事情，偷懶，發獃，想著生活很難，我會努力，已經有一大堆跟我很像很像的人經歷過了，我的生活，只是在不斷複製他們的生活。
我很想知道他們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真的去努力，還是像我即將要的那樣碌碌無為地過完這一生？

FUCK，就連這篇文章，之前都已經有人寫過了」


3.六便士和月亮

賣關東煮的肯德基爺爺給出了一個很通俗的比喻，你拿畢卡索的畫和飯糰讓非洲的饑民選，饑民只會選飯糰。其實沒必要那麼偏激，你拿畢卡索和飯糰給我選，我會選畢卡索，因為那能換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飯糰。

真知壽幾乎就要成為全中國教師最喜歡的學生了。不用說畫廊老闆對他的影響，叫他畫東絕對不會畫西，單說他的一個同學跟他說的，「工作重要還是藝術重要？當然是藝術。」他就銘記了一輩子，他後來沒有找任何工作，沒有錢買油彩還要向妓女女兒要錢。
我很怕這樣一個人，他到最後成名了，突然有人賞識他，突然大放異彩，然後同學們看著這樣的電影熱淚盈眶，決定選擇畢卡索為藝術獻身。我希望你們都做正常人，不要把自己逼得不正常然後去做藝術家，不然你們也可以去做正常的藝術家，無論如何，千萬不要成為不正常的偽藝術家。我這樣是不是太煞風景了？藝術家是必要的，藝術改變了時代改變了歷史，但是我們，我們真的是凡夫俗子，我們偶爾能畫出幾張漂亮的素描，寫出幾篇賞心悅目的好文章，在藝術這一關你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說點題外的。朱延平說過一句非常沒有水平的話，大意是這樣的：「如果每個導演都是王家衛，影壇就完了。」這句話幼稚和沒有邏輯到一個令人髮指的境界，跟朱延平的電影一個境界。每個導演都是王家衛影壇就完了？每個導演都是史匹柏就不完了？每個導演都是史匹柏也完啦，因為我們就沒有好的愛情片可以看啦，如果每個導演都是朱延平呢？那世界就崩潰啦。

無論什麼東西，總是有好有壞，好的要有，壞的也必需要存在，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平衡。作為一個導演，朱延平的這句話講得如此的沒有水平，嚴重地影響了我關於導演的那部份夢。可是轉念一想，導演也是有水平低水平高的，我不能因為水平這麼低的就喪失信心了。嗯。

所以，我不鼓勵你們去當藝術家，並不是說藝術家不好，而是這個世界大部份都是正常人，真正的藝術家，一萬個裡面不知道能不能挑出一個。我們沒有必要為了那一個而誤導了另外的9999個，雖然那一個有可能改變整個世界。
但是如果要在全世界都是藝術家，和全世界都是平常人裡面選，我一定會選擇後者，因為我們就是後者，我們要生活，我們不要在女兒死去的時候還用口紅在她臉上亂畫，不要丟人，不要被人罵瘋子。

我以前推薦大家看《月亮與六便士》，現在不敢推薦了，成才的道路如果那般，已經不是曲折，而是扭曲了。現在還有很多沒有被官員摧殘的花朵容易被影響，所以北野武，拍一部大家都看得到的電影，如果在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內讓男主角這麼瘋狂，我要謝謝你在最後的百分之十內沒有讓他偉大起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