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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狂想曲--TOKYO!

东京/东京狂想曲/东京

7.1 / 8,246人    112分鐘

導演: 奉俊昊 李歐卡霍 米歇爾‧岡瑞
演員: 香川照之 蒼井優 妻夫木聰 加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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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soran

2009-05-22 00:19:24

東京狂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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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索菲亞•科波拉的「迷失東京」里,彷彿是帶著異質文化的想像投射,東京,這個擁有1200萬人口的世界第一大城市,成為一座擁擠的孤獨之城。如果以一個外來者的角度去構建東京,想到的可能是高樓林立的商區,歌舞妓町不眠的燈火,湮沒在涉谷的人潮,朝聖在秋葉原的御宅族,那種高速運轉的暈眩感讓東京這座城市不同於任何一座城市,它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將去往何方,只是永不停止的變幻。如同從一個支點出發的耀眼光束,無限延伸的目眩神迷。
    而此次三位來自紐約,巴黎,首爾的導演分別拍攝了自己心中的東京,構成這一曲關於東京的狂想曲。大概正是這種身處其外的位置,讓人得以更加自由的去想像這座城市。


室內設計/Interior Design


    米歇爾•岡瑞以一個世界末日般的情境作為開場,暗夜中的暴雨洗刷著東京,流動的霓虹光影,疊映在人臉上的紅燈讓人類形同鬼魅。懷抱著電影夢來到東京的阿明和弘子編造著這樣的末日圖景:降雨持續數月,整個東京已經是一片汪洋。生還者變異成奇怪的兩棲動物。我們都將要死去。而這樣的玩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成真了,弘子確是變異成特別的兩棲動物,依靠著兩種形態活下去。
    阿明和弘子是一對情侶,阿明拍攝了一部叫「The Garden Of Degradation」的科幻電影,用人類墮入核廢物的空間,接近黑洞,靠近地平線邊緣的黑白影像描繪著明日的世界。縈繞在螢幕中的灰色煙霧,像墳墓般矗立的城市高樓,骷髏騎士追趕著新生的兔子,象徵宇宙和諧,兩極平衡的佛教卍字投下巨大的黑色陰影。似對科幻默片的致敬,又帶著十足的戲謔和Cult味。
    如同眾多懷揣希望來到東京的年輕人,阿明和弘子的經歷並不順利。弘子喜歡攝影,讀書和藝術,並不像阿明那樣抱持執著的電影夢,也因此被阿明認定胸無大志。岡瑞用一段長達4分鐘的長鏡頭勾勒了弘子的心情,她獨自走在前方,與阿明的步調並不一致,低著頭從未抬頭看過東京街頭的風景,委屈的臉和賭氣詰問的嘴角,後又講著冷笑話破涕為笑的純真。我們開始明白弘子這樣的女孩,或許從來就不應該生活在一個名為現實的世界裡。

    「室內設計」以阿明和弘子找住房為一條線索帶領我們領略了東京的建築風貌。住宅與人的關係大抵是可以隱喻城市與個體的關係。岡瑞在這裡將蟲子在地板上快速爬動的鏡頭與弘子阿明等人在擁擠狹窄的房間裡飛速運動的鏡頭以相似景別和拍攝角度予以呈現,個體在城市裡如蟲蟻一般盲目而不知所為的指向之意非常明顯;又在弘子穿梭於東京各式狹窄老舊租房的同時插入阿明包裝紙盒的鏡頭,以阿明一句「包了9個盒子只用了一捲紙,他卻說應包到11個。」的抱怨,讓人不禁聯想到東京正如一張被高度利用的白紙,個體生活在彼此相似的盒子裡。值得注意的是影片裡出現的中銀艙體大樓,岡瑞曾表示對東京某些設計新穎的建築十分感興趣,而這座由黑川紀章設計的作品想必是岡瑞認識東京的重要一環。作為日本建築史上「新陳代謝運動」的代表作,它以封閉而獨立的單間隱喻母體細胞,表明建築和城市不是靜止的,而是處於動態過程中。它的產生是為了順應日本上班族高度忙碌的日常狀態,可以說是現代社會的縮影,然而它又採取傳統茶室的尺寸。這即是傳統與現代的矛盾共生。
    而在「室內設計」整部短片中,傳統與現代的矛盾交融於人潮湧動的東京。以下兩處或許可以視為岡瑞對舊時東京的致意:其一是弘子去取回放在車裡的電影放映機時,鏡頭拉遠,弘子置身於無數排列規整的汽車中,此時的配樂和色調,讓人彷彿回歸昭和年代的懷舊基調中,弘子在全景中的渺小和無助,又隱喻了她此時的處境就如同被丟棄在此地的汽車;其二是阿明放映電影的老式影院,破舊的門窗和用彩色畫筆手繪的色情電影海報,全然不似屬於現代東京的風景。而現代東京的圖景,在岡瑞鏡頭下是弘子全身繞滿機器管道,行走在冷色調的地鐵站,擦身而過的面無表情的人流;是心內產生空洞,手腳終變作木製的弘子踉蹌走過黃昏的街道,周圍的人群毫不在意的臉。一座城及身處其中的人的本質是,在城市高速變化的同時對於發生在身邊的人的變化已經漠然無視。

    米歇爾• 岡瑞的電影一向充滿奇幻詭譎的想像力,在一個悲傷的核心外包裹著如孩童般純真天然的糖衣。因而「室內設計」這個故事在兩個維度上獲得美妙的平衡:一方面,女主角弘子逃避作為人在東京生活下去的重壓,在身體變異後反而更加輕鬆自如。人的物化這個主題無論如何都過於陰鬱和沉重;而另一方面,弘子夢想中的生活以另一種方式實現,在陽光里為花朵澆水,剪下喜愛的雜誌圖片,聽著輕快的吉他彈唱,如同少女甜美的夢境,給整部短片抹上自由自在的幻想色彩。我迷戀這部短片的原因大概緣自弘子輕吐出那句:「我從來沒有生活在我自己的世界裡」的瞬間。岡瑞譜寫的是一支理想生活的幻想曲,帶給我們關於活著的詢問。大概多數人都想過生活在別處,而不在此地,不在此時。過自己夢想中的生活,這樣的願望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深具吸引力,但也許只能在狂想中,它才能充滿奇趣的實現。
    關於弘子為什麼會變化成椅子,我猜想這正是源自短片的名字。椅子作為室內設計中不可缺少卻又常被人忽視的物件,是放下身居城市的疲憊才可體味到的安謐。在電影前半部份的各種住宅里均未出現。弘子變成的是最為普通的木製椅子,其設計並非風格獨特。或許這寓意著人並非要複雜的活著,更不應在擁擠的生活里忘記心中最樸質的那份嚮往。



美爾德/Merde


    Merde在法語中的涵義為一句髒話,而在日語中則相當於「クソ」,寫成漢字是「糞」,即「大便」之意。卡拉克斯採用Merde作為片名緣自只有孩子才會毫無顧忌地直接說出「大便」這個詞,而片中的下水道怪人就彷彿是現代人的孩子。據說卡拉克斯很喜歡「糞」這個字的字型(囧),因而我們可以看到短片的開始便有一個非常大的糞字霓虹招牌映入眼簾。
    卡拉克斯曾說過若他戀愛,才會拍電影。而在這部帶有濃重政治隱喻色彩的「美爾德」中,我們觸摸不到任何關於戀愛的資訊。一個身著綠西裝的怪人Merde自下水道鑽出,大鬧東京街頭。他以菊花和鈔票為食物,鬍鬚和指甲形成奇怪的形狀,說著難懂的語言。按照卡拉克斯的解釋,下水道怪人是幻想中的怪獸,他的出現能夠凸顯現代社會的種種現象。我們不妨先注意一下Merde食菊和錢的特徵,菊花是日本皇室的象徵,錢也可引申為高度發展的經濟,是日本的表面特徵。Merde以其為食物,狂躁的大口吞食而並不品嚐其滋味,大概表明他對日本社會及正統文化的反噬牴觸之意。

    美國學者露絲•本尼迪克特曾將日本民族的根性謂之為「菊與刀」,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士道文化象徵。既好鬥尚武,又和善有禮,這是日本人本性中的極端矛盾之處。我們或許可以將Merde看做日本國民根性的一個集中體,這也不失為一個解讀途徑。Merde的鬍鬚和指甲的奇怪形狀彷彿彎刀,他具有攻擊性的行為是大和民族深具攻擊性的影射。他生活在陰暗的下水道里,可以看到在他棲身的地方破敗又陰森,完全不同於繁華光明的地上東京。在下水道的斑駁牆壁上隱約可見南京大屠殺,英雄等字樣,以及已殘舊不堪的太陽旗和坦克車。因而下水道代表歷史,隱喻過去的記憶。這樣就直接引出如何面對太平洋戰爭,南京大屠殺,軍國主義的歷史等問題。
    卡拉克斯鏡頭下的東京是非常秩序井然的,在全片開始的全景鏡頭中我們可以看到整齊矗立的摩天樓群,排列有序的車水馬龍,人行橫道及各種交通線都突出了東京高度的統一有序,而Merde出現後,卡拉克斯的鏡頭開始搖晃,且配以哥斯拉的音樂。猶如一個地底的怪獸突然降臨,東京的秩序感被瞬間打破。這也讓人不禁聯想到過去的記憶就像囚於陰暗地底的心魔,一旦現身便引發騷亂。
    之後由於Merde將遺留在下水道的手榴彈拋擲於東京街道,造成行人死傷。在審訊時Merde說出這樣的話「我討厭人類,但熱愛人生。」卡拉克斯將其闡釋為自我與他人的矛盾,即此處的人生也是由他人參與才能構成的人生。大概每個人都曾遇到這樣的困境,誤讀著薩特的「他人即地獄」將之奉為信條,自我與他人相互對立,然而自我終究是不能脫離非己的他在。這也揭示出自我與他人關係的複雜性。

    我猜想卡拉克斯在Merde身上設置了多重隱喻,他是日本國民根性的集中體,是闡述自我與他人關係的依託,同時又代表了一種遙遠,淳樸的原始文明。Merde就像一個幼稚乖僻的小孩,行為和舉止充滿孩子氣的天真。他帶來原始文明與現代文明的衝突,就像他說的「過去我的母親常常說我只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孩子。我的母親是聖女,你們所有人都強暴了她,我是你們所有人的孩子。」如果說強有力的現代文明侵蝕了尚存一息的原始文明,那麼Merde即隱喻了這最後的一絲光芒。我想卡拉克斯應該是站在Merde這一邊的。在Merde首次出現的時候,可以聽見歡慶聖誕節的歌曲旋律,行刑時Merde身著一襲白衣,最終如神諭般消失在空氣里,卡拉克斯始終讓其籠罩上如同聖靈耶穌般的神秘色彩。

    整部「美爾德」在色彩上多次運用了卡拉克斯最喜歡的綠色,如Merde的綠色西裝,囚服以及牆壁的淺綠。在審訊和行刑部份,在場景和攝影方面非常具備形式感,甚至運用了類似表現主義電影般的光影對比和影調設計。故事有一個非常荒誕,滑稽趣味的基調。讓人聯想到東京,這個誕生了哥斯拉和奧特曼的城市,發生任何事好像都並非不可能。
    而我們與Merde先生的下一次見面,將是在「紐約,我愛你」中。



震動東京/Shaking Tokyo


    當你居住在永恆的一人之國的時候,你可以清楚看見時間的流動。水杯裡的水,在澄清的空氣里蕩漾的節奏;時鐘的指針,一秒一格的固定運動;切開的披薩,金黃色的絲拉伸斷裂的過程。你看過一摞摞的書籍,有關登山或者旅行的內容會讓你很想家;你將沒用的紙筒和廢盒收集成小山,小山的年齡是十年;你想像自己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市,強烈的日光讓你睜不開眼。你說,我討厭陽光。但其實不是那樣吧,你喜歡陽光。
    Hikikomori,可譯為家裡蹲廢材或繭居族,是日本近年來的一種社會現象,指面對各種社會排斥而選擇自我封閉,過著足不出戶生活的青年人。由奉俊昊導演的第三段短片「震動東京」選擇了Hikikomori這樣具備日本特色的文化依存症候群體作為對象,譜寫下一男一女,在東京獨特的氛圍里發生的愛情。

    奉俊昊鏡頭下的東京,是高度感光的暖調之城。耀眼溫柔的日光在香川小小的居室隨處棲身,橘色是滿眼盈動的色彩。奉俊昊以固定鏡頭和沉滯的畫面,無明顯聲調起伏的旁白和人物無表情變化的臉,披薩盒,捲紙筒,方形牆磚等幾何物體的數量堆積,開門關門等日常事件的多次重複來表現香川十年時光的冗長和無味。並多以特寫鏡頭摹寫人物,當美麗的光暈映照香川的側臉,連眼睛都呈現影影綽綽的魔幻之彩,我們彷彿獲得近距離窺探人物內心的機會,也心有靈犀般感知到他的孤單。我相當喜歡的是這樣一個情節,香川將用完的捲紙筒使勁力氣壓在手心,留下一圈印痕。想著,這個印痕多久才會消失呢?10秒鐘,10天,抑或10年?已經多久沒有觸摸過其他人的肌膚了呢。在自己的手心留下的印跡,也會慢慢的消失吧。因為自己也曾做過與之相同的事情,所以能夠感同身受。

    香川的生活發生變化是因為一抹紅色,吊帶褲下一處裸露的肌膚的出現。少女蒼白的臉,幽亮的雙眸是香川這十年來目睹的最美的風景。瞬間心靈的震顫引發東京的地震。如果可以,我願意把它稱之為相遇的奇蹟。地震讓少女忽然昏迷,也混亂了香川未曾變化的表情,他慌張不安,按下了少女身上的coma按鈕。與他人肌膚的接觸,或許是十年來的第一次吧。少女甦醒過來。
    她離開,他想再見到她。鼓起勇氣邁出家門。刺眼白灼的陽光普照全城,無人的街道。一切彷彿一個困於凌晨的迷夢般不真實。他終於發現東京已成了無人之城,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變作Hokikomori。

    奉俊昊因一本中野正貴攝影集「Tokyo Nobody」得到無人東京的靈感。於是給了故事一個情節的逆轉。曾在災難片中見過無人的倫敦,無人的紐約。也許並不是新鮮的設置。但看著香川氣喘吁吁奔跑在東京明亮的街區小巷,橫穿空寂的十字路口,仍然感到難以言喻的震動。這並非人們普遍認知中的東京,它安靜,空曠,僅剩傾城日光與之相伴。然而它又喚起了那樣的熟悉感,有關全城人潮湧動也似一座空中庭閣般的寂寞,有關人們緊閉了彼此的心之後的那種空洞。
    香川最終尋找到少女,她卻緊閉門窗。地震再次襲來,人們紛紛跑出家門,或躺著或站立,或雙手抱頭或抬頭觀望,鏡頭延伸至遠處。各式各樣的人彷彿一場行為秀的表演,整個畫面呈現出濃郁的舞台化傾向。地震很快結束,所有的人再次回到家中。短暫的喧鬧終止了,東京再次成為無人之城。

    或許這是奉俊昊對於未來東京的悲哀想像,人心終指向封閉自我和拒絕情感的路徑。但又好像已經不重要了,香川拉住了少女的手,按下了她手臂上的love按鈕。城市再次震動,兩人在對視中什麼話也沒有說,又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盛夏的蟬鳴已然消失,微風吹動著少女海藻般的長髮,淺白的光影映上香川汗流不止的臉龐。這微妙,複雜又飽含甜美的瞬間,足以溫暖整座正趨於靜止的東京。
    他曾無數次想像著自己將手置於絢麗的陽光下,耀眼的光芒將透過手指的縫隙灑下來。而在這一瞬間,他看到了那樣的光芒。



    三位導演從三個端點,發展至三個維度,發散的去看東京。然而好像悲觀的預想要多於樂觀,比如都隱約勾畫了末日般的情境,「室內設計」中暴雨傾城的想像東京,「美爾德」中屍體遍地的血跡東京,「震動東京」中不見一人的空城東京。我看到的最富於希望的部份來自奉俊昊的第三段。
    另外注意到三位導演彷彿都很中意紅色,「室內設計」中弘子總是穿一件紅色大衣,大約象徵她心內的焦慮,在影院放映電影一場戲中,紅色更是大面積的使用,寓意其安全感的強烈缺失;「美爾德」中綠色是主色調,但猶記得行刑時,身著紅色連衣裙戴紅手套的女翻譯與穿著白衣的Merde在陰暗的場景里遙相呼應的美麗;而在「震動東京」中穿著紅T恤的蒼井優,是點燃在香川心裡的火焰,也是映照在東京陽光裡的紅色之花。
    PS.主題歌創作者為細野晴臣、坂本龍一和高橋幸宏組成的組合「HASYMO」。


    如果說起有關城市的電影,會想起賈樟柯電影裡的山西汾陽,那令我們無比熟悉的小縣城的圖景,人如同小小的黑點淹沒在起伏的麥浪和工廠的白煙中。烈日下汗流浹背的裸露肌膚讓這座城有一種悲傷的性感,猶記得賈樟柯曾這樣描述過自己的家鄉;會想起那部「巴黎,我愛你」的短片集,有發生在馬海區的關於兩個俊俏男孩的浪漫邂逅,也有年輕的外籍女子日日搭乘地鐵橫穿半個城市到高級住宅區當保姆的艱辛;還有值得期待的「紐約,我愛你」

    身處其中的人,會對自己常年居住的城市有固執的依戀,旅程中游歷過的某座城市,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回憶,而染上或黯然神傷或抿嘴微笑的感情。城市這個詞彙,是名詞,是形容詞,又是動詞。想像著某一天,或許人類於地球上滅亡了,城市也會一直留存。展覽著關於生活的所有瞬間。想像著這樣的事情,會微妙的覺得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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