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愛重口味

據傳，比干在朝歌被紂王挖心以後，面如土色，掩袍不語，憤而跑出朝歌，縱馬南行。他知道到了心地就會長出新的心來，不料行至牧野遇上妲己變成的老婦攔路叫賣無心菜，比干問："菜無心能活，人無心如何?"老婦答曰："菜無心能活，人無心該死。"比干聽後，口吐鮮血，墜馬身亡。

    這是我小時候比較鍾愛的關於人丟了心的故事，口味重，而且幽默感十足，試想你在路上碰上這麼一位大哥，心都被人挖了去，疼得一腦門汗，卻還在氣定神閒地在馬路上溜躂，若無其事，遇人也不慌不忙的，還有閒工夫調戲路邊賣菜的大娘，像極了《東成西就》里剛出關腦袋上就被插了靴子的王重陽，坐得四平八穩，眉眼舒展，別人問起就撿起把樹葉遮掩說在乘涼。疼死不要緊，千萬不能丟了面子，所以這兩個人最後都死了，這是我們中國人的方式。

    這故事如果換到日本，很可能這個丟了心的倒霉蛋就抗上把劍出去轉悠，繞出三五個迷宮，砍翻幾百個生靈，人心一丟就容易變得混帳，活人的心取來直接拿去做試驗，豬心狗心拼湊上自己用，最後人不人鬼不鬼裝上顆怪物的心，照樣管用。自己的心丟了不要緊，搶別人的來用，這是小日本的方式。

    這倒霉事要是擱到不靠譜的法國人頭上，接下來的故事聽起來一定會很悶，因為那顆心管保老老實實還待在主人公的胸腔里呢，可這人還是會裝出副丟了魂的倒霉樣子滿世界找他的心，他不偷不搶也不看醫生，只會絮絮叨叨地跟不同的人聊天，趁機裝可憐和很多女人上床，鑽人家兩腿間找心，等他玩夠了也想明白了就說把心找回來了，皆大歡喜。飽暖思春，必玩丟心，這是法國人的方式。

    只有英國佬的脾氣最不好，比如這個齊力奧，先是被人打了針中國毒藥，不死，滿大街攆人屁股後面要解藥，從直升飛機上摔下來，把車砸個稀巴爛，還不死，這回乾脆被人把心摘了出來，換個塑料罐子進去，總該死了吧，偏不，管子一拔照樣跟沒事人似的，還從裡到外實現了電氣化，滿世界摸電門玩硬裝霹靂貝貝，我要是勁量電池的老闆說啥也得往他身上印個廣告，光聚能環就夠跑個往返馬拉松的。要說人體真是個奇妙的物件，過去人連頭髮都不敢剪，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現在連心臟都能人工合成了，腰上掛個電池比原裝的還管用，照這趨勢用不了多久倆人見面連話題都變了，這位問，你那腎哪產的，那位說中國貨，這位急了說你那質量不行今晚別想上我床，那位也不示弱說你還真覺得自己渾身名牌啊你那蘋果牌的乳房都啥樣了正品沒這麼下垂的我早看出來是個山寨貨。

    別看心都沒了，齊力奧倒一點也不缺心眼，這邊打電話尋求醫療支持，那邊飆車殺人充電泡妞全不耽誤，腎上腺始終保持著水龍頭的流量，值得一提的是他那位不知該說倒霉還是幸運的女友，先是在唐人街國人的關注下高潮了一把，這回更是打著碼干到了馬場，來了次電視直播，男人一旦沒了心，就等於擁有了一張無往不利的泡妞通行證，女人一般都受不了這個，心都沒了海綿體還能充血跟金箍棒似的，世界上最強的供血系統莫過於此。所以說如果有一天你被人紮了中國毒藥，或者乾脆把心都挖了去，你先不必哭天搶地交待後事，更不必找家醫院安靜等死，重要的是你必須明白這一刻你還活著，那麼就有時間去改變很多結果，至少還有時間跟你的妞壞一壞那麼再死也不遲。

    這是一部絕對不能在我國公映的電影，而且，我們都知道這部電影是在扯淡，跟那些神話科幻故事差不多，千萬不能當真，否則這世界真就亂了套，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們去喜歡這部電影，喜歡齊力奧這樣一個不靠譜的混蛋，我想假如導演不要臉地再去拍第三部，我們也就不妨不要臉地跟著看下去，口味再重點也不要緊，比如齊力奧的腦袋乾脆被割了去，換上個中國古代的尿罐子，或者帶著他的女朋友去聯合國總部做愛，潘基文站在旁邊乾著急打手槍，我們只盼望導演下手再狠點，再瘋點，因為我們就想看這個，光自個在家偷摸看，絕不推薦給口味輕懂節制的好青年，煩躁的重金屬，碩大的屁股和滿天飛的胳膊腿，這些只讓愛它的人繼續享用，再多點也沒關係，更何況爽過以後我們還明白一個道理，絕對不能讓你的腎上腺停止分泌，絕對不能任人閹割而坐以待斃，折騰，繼續折騰，別停，千萬別停下來，否則你就真離死不遠了。

    口味這東西是很個性的，有人喜咸有人愛淡，還有人就喜歡看別人的重口味，比如我有位同學就喜歡帶人去麻辣烤翅，那裡烤的東西塞進嘴裡跟吃炸藥差不多，吃過的人全部嘴唇腫得鋥亮，口水失禁，像極了痴呆兒。他自己不吃，就喜歡看別人吃，還在一旁給人加油，一個勁問人家爽不爽爽不爽，看別人被辣自己就爽到了。當然也有人生平最看不得別人口味重，比如我丈母娘，做菜不放鹽，飯桌能淡出鳥來，見人吃咸就大談心腦血管疾病的預防，因此我很不愛去她家吃飯，實在推不過就趁其不備往嘴裡灌口醬油，導致眼冒金星，久而久之心腦血管保管好不了。無論是看片還是吃菜，平淡的確可以修身養性延年益壽，但要是一輩子就這麼淡出鳥地吃下來，在我看來，除了選擇來世的和尚，對正常人來說，此生實在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我一哥們，看小片只看無碼，別管女優長得跟天仙似的還是演技夠上坎城走一遭的，只要重點部位打上了碼，一概不看，問他還振振有詞，有間離感。遇見我們看有碼的，湊上來睥睨一眼，說你們看這有啥意思，想看馬賽克不如去廁所看，滿牆都是。就這麼個主兒，前陣連無碼的都不稀看了，問他看啥，說口味重了，從前的滿足不了，現在專看後門獸交拳交的，圖個新鮮，看起來眼珠子瞪溜圓，腳趾尖繃得跟弓似的，不知不覺間兩行鼻血就淌了下來，爽翻了。在此必須特別說明一下，我這朋友人品端正，對女人從來彬彬有禮風度翩翩，此生也別想發展成性變人士，就是在看片口味上有幾分獨特，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旺盛的好奇心，一般人看看新晉女優的臉就滿足了，他必須了解新的方式，不然就索然無味，我覺得他很有潛質成為一名科學家。

    我說這個是想說，口味和行動完全是兩碼事，但凡一個正常人，都知道電影裡那套不能用在生活里，對小姐使的手段絕對不能使在自己老婆身上，不然就離打離婚不遠了，你在電影裡看到人從幾層樓摔下來毫髮無傷，也不會心血來潮就開窗戶蹦下去，因為免費醫療尚在試點推行中。正常人看電影無非是圖個新鮮，瞧瞧生活里遇不上的倒霉事，頭皮一麻大嘴一咧就過癮了，至多乾嘔兩下拿瓶水漱漱口，接下來還該幹嘛幹嘛，當然對於天生性變人士，這種重口味的電影投其所好，但我必需要說，沒這樣的素材，他照樣會在某個月圓之夜血脈綳張，頭套絲襪衝進苞米地裡圍堵單身女青年，這是種本能，有相應電影供其發洩反倒更好。還有年齡偏小心智發育不成熟人士，不了解特效和蒙太奇，難免把眼中所見和現實混為一談，這時候電影分級制度就很必要了，我所了解的電影分級制度，就應該讓每個層次的人可以自由地看屬於那個層次的電影，可惜我親眼所見的卻恰恰相反，小孩們理直氣壯地在電影院裡看到他們不該看的，成年人卻嚼著臭屁在電影院裡看著那些他們不愛看的。

    大人物們一向都有道理，哪些東西口味輕，值得推廣，哪些口味重，有害身心就該明令禁止，對待觀眾如同對待魚缸裡的魚，餵得多了怕我們撐死，咸了淡了都要預先為我們調好，一兩個鏡頭就可以害得整部電影不得公映，揮舞著大剪刀好不關懷，於是我們常常看到這樣的場景，一陣槍響後，死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屬憂傷的臉，不用說，保準是那個人的死相過於駭人，輕於鴻毛而並非重於泰山，總之死得很不上鏡，還有在這個鏡頭裡男女主人公剛剛對視了一眼，我還沒看清是媚眼還是仇視，緊接著下個鏡頭孩子就生了出來，現代科技就是如此神奇。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每當看到電視上有親熱鏡頭，這邊剛抱住，那邊大人總要手忙腳亂地猛撲上來摀住我的眼睛，好幾次差點戳到我的眼珠，再長大點我就自覺了，為了安全考慮，遇上這樣的場景自己主動仰臉望天，不知道的還以為流鼻血了，於是大人們就能心安理得地看下去。在他們心裡，如果小孩子看到電視裡親熱的場面，長大後就一定會成為強姦犯，最起碼也要擠公車摸女人屁股，不如趁早扣瞎為妙，我想我今天沒在監獄中度過多半是他們的功勞，可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成了貨真價實的成年人，依然還有這樣一位大人，既高明又嚴厲，告訴我該看什麼不該看什麼。我們的祖先，我是說大禹治水時都知道有些東西需要疏導而不是圍堵的，可惜到了今天很多人依然沒有明白這個道理。

    於是不難理解，為什麼吃慣了家常菜的平淡雋永，我們還需要時不時地來塊臭豆腐激靈一下；聞慣了媳婦身上悠淡的清香，街邊擦身而過的濃妝女郎的味道卻叫我們鼻翼微扇；在電影院看多了思想合格政治過硬的主旋律大片，我們還要窩在家裡下載幾個重口味的爛片過一把癮；看過了歌舞昇平美輪美奐的大型晚會，散場途中遇到幾個衣衫襤褸的民工令我們頓感醍醐灌頂。

    因為我們想知道我們是否還活著，想證明白己的腎上腺是否還能分泌出液體，想確定自己的胸腔里是否已經被人換成了塑料罐子，想摸下名牌褲襠裡的那件東西是否還在。

    還有別忘了，因為人人都愛重口味。

    
  （途加千字文俱樂部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