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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無懼 [美]--Amistad

勇者无惧/勇者无惧/断锁怒潮

7.3 / 82,717人    155分鐘

導演: 史蒂芬史匹柏
編劇: David H. Franzoni
演員: 摩根費里曼 尼格霍宋 安東尼霍普金斯 吉蒙韓蘇 馬修麥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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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須龍

2009-05-10 00:51:17

人性的勝利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1839年的某天夜裡,一條雙桅帆船在漆黑一團、風雨大作的海上飄流著。在甲板下,一張扭曲的黑色面孔,在閃電劃破夜空的一瞬間猙獰畢現,他額頭上滴落著豆大的汗珠,拼命地想從船艙的木板上拔出一枚鐵釘,手指已經血肉模糊,可他好像毫無痛苦。在努力之下,他成功了,用拔出的鐵釘打開了自己和同伴的鐐銬。

  黑奴們湧出船艙,撲向那些讓他們生不如死的白人船員,這一刻,強弱易位,本末倒置。一番搏殺之後,僅存的兩個白人被留了下來駕駛帆船,黑奴們命令白人駕船送他們返回家園。

  這是史匹柏執導的電影《阿米斯達號》(亦名《斷鎖怒潮》)開頭的一段,從這一刻開始,奴隸的悲慘命運、奴隸制的非人道和反抗壓迫的鬥爭就成為電影的主線。

  我以前對某部電影沒什麼興趣,是因為個人喜好,比如說這部《阿米斯達號》和《達文西密碼》。在西方大紅大紫倍受好評的電影我們可能看起來平平無奇,那是因為不在我們的文化傳統里,我們理解不了其中蘊含的情感和理性的力量,可是在對這事情本身和其發生的背景有了一個透徹的了解之後,回過頭來再看,那種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是因為通讀過林達《我也有一個夢想》這本書之後,才想起來下載這部電影細看,因為在書里對這個案件本身有詳盡的背景介紹,也提到了史匹柏的這部同名電影。一本好書和一部好電影,彼此還能互相參照,人生樂事莫過於此。

  阿米斯達號是一艘雙桅貨船,負責將西班牙人蒙岱和路易茲購買的黑奴從哈瓦那運往古巴的另一個港口,在行駛的過程中,黑奴奪取了貨船,殺死了船長,然後比劃著名命令蒙岔和路易茲駕船送他們返回非洲。狡猾的西班牙人白天朝東航行,晚上就掉轉船頭向西,這麼反反覆覆的在海上航行了近兩個月,使這條船最終在美國海岸被美國海軍發現。

  船隻被拖進了港口,黑人被抓進了牢房,看起來,事件可以劃上句號了。包括黑奴和西班人奴隸主都以為事情至此為止,黑奴將被處死而奴隸主獲得拯救,可是事實上,這個事件的大幕才剛剛拉開。

  在庭審的一開始,場面就極具戲劇性。

  首先,地方檢察官向法庭控告這些為數達四十四人的黑奴犯有「海盜罪」和「謀殺罪」,這是由事件本身的情況決定的,黑奴們的確殺死了船長船員,奪取了貨船,並扣押了兩個白人貨主。

  辯護的一方,是美國白人廢奴主義者塔邦,他提出的首要一條就是申請「人身保護令」,這在電影中沒有詳細交待,只是一筆帶過。我想,這是因為在西方的觀眾里,很清楚這樣做能起到什麼作用。那是因為在這一群黑人中還有四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其中三個還是女孩,如果說成年黑人參與了暴動,那顯然孩子太小,是不可以列在暴動人員里一起受審的,同時也是在向公眾表明,這些老老少少的黑人是在多麼悲慘的境地裡才鋌而走險反抗奴隸主,這裡是在道義上,先搶佔一個制高點。

  檢察官和辯護人口水未乾,國務卿就領著西班牙大使走進法庭,要求法官按照美國和西班牙1795年簽署的《平克尼協定》將這條貨船和船上的貨物(包括黑奴,他們也算是「財物」)還給西班牙政府。這個協定是各國間簽署的一項公約,約定如果某國船只因為種種原因漂入他國領海,他國不能扣留,當事國有權要求立即取回。起碼,這個要求看起來大有道理。

  不料,國務卿口水未乾,又有兩個人出來要求分享「阿米斯達號」上的財產所有權,這兩個人就是發現「阿米斯達號」的兩個海軍軍官。在這裡他們完全不是開玩笑,因為根據一個叫做「海上救難公約」的勞什子,他們冒著危險在海上拯救了這條船,有權在貨物中按照一個可觀的比例來分成。

  不料,海軍軍官口水未乾--對不起,我用了這麼多「口水未乾」,實在因為在電影中場面的確如此--又有一拔人前來要求將奴隸歸還給真正的貨主,他們就是西班牙人蒙岔和路易茲。他們持有1839年6月26日在古巴哈瓦那簽發的賣身契,以證明這群黑奴是他們當然的「貨物」。

  如果你看的眼花,我就得告訴你,事實上,在當時還有一夥人也提出了類似要求,不過他們實在沒什麼像樣的理由,所以在電影中把他們忽略了。

  我們要注意的是,除非廢奴主義者贏得這場官司黑人才有活路,如果其他任何一方如果獲勝,那對黑奴的命運都是毀滅性的。他們將早早晚晚地回到西班牙人手上,逃不脫死亡的命運,以懲戒其他潛在的黑奴反抗活動。

  最關鍵的時刻,總是天才湧現的時刻。律師班德文無疑黑奴一方天才的辯護者,他首先要解決的是如何為這群黑奴定性。如果黑奴是財產,「跟書架一樣」,那財產本身有什麼資格受審?另一方面,這些黑奴的來歷可疑,如果他們是天生的奴隸,是古巴的拉丁裔黑奴,為什麼不會說西班牙語?西班牙在二十年前就頒布法律禁止黑奴進口(雖然是虛情假意的),為什麼這群人裡有幾個才十二歲同樣不會說西班牙語的孩子?如果他們是非法買賣的來的,原本是自由人,那案件主體的性質就有本質的變化,從「海盜」、「謀殺」轉變成「抗爭」和「自由」。既然主體本身就有問題,那其他後繼的索還要求自然全部無效。

  這裡完全不存在偷換概念的問題,美國在一百七十年前,它的法律程序已經基本和現在差不多了。法律的獨立性,使法官和陪審員能夠依據自己在法庭上得到的訊息做獨立的判斷,他們不會被高官干擾,不會受輿論左右,才使一個看起來錯綜複雜的案件可以期待得到一個公平的審理。

  法庭完全沒有理會美國政府、西班牙政府、奴隸主的一面之辭,並沒有立刻支持他們的觀點。其實按我們的理解他們完全可以草草結案,把這個燙手山芋扔掉,因為乍看起來,這個案件跟美國沒什麼關係,黑奴是西班牙人買來的,船是西班人的,貨主也是西班牙人。但是他們沒有這樣做,當這條船靠上美國的港口,自然就進入了美國法律的司法管轄權之內,這就是司法獨立的可貴之處,不受干擾,明察秋毫。

  要和黑奴溝通是很困難的,首先他們說一種沒人聽得懂的土語,其次,他們對白人深具戒心,根本沒有想到還有一大群心思各異的白人為他們奔手呼籲。班得文和廢奴協會的黑人瓊德遜靠著幾個土語發音的詞在碼頭和市場到處念叨,居然真的引起一個英國皇家海軍黑入水手的注意,他懂這種語言,是西非的門迪語,自然就責無旁貸地做起班德文和黑奴之間的翻譯。

  在法庭上,通過翻譯,黑奴之一的辛蓋講述了他們悲慘的遭遇…辯護方無可爭辯地證明,他們,這些黑奴來自西非獅子山,是被綁架販賣為奴,而獅子山是英國的保護國,早已經廢除奴隸制,所以即使是他們變為奴隸本身就是非法的。相對來說,為了重獲自由而進行的反抗和流血鬥爭自然是合理合法的。在隨後的裁決中,年輕的法官判決「西班牙女王的索還要求無效,相應的,兩位美國軍官的要求也無效」,同時,因為違反禁止販賣奴隸的法律,當庭宣佈逮捕奴隸主蒙岱和路易茲。依據美國相關法律,將由美國政府出資,儘快送這批被擄掠為奴的黑人返回家園。

  聽到這個判決,法庭內廢奴主義者們欣喜若狂,而控方人等則拂袖而去,黑人們也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但是,事情還沒有完,因為情況之複雜遠不是一紙判決能解決得了的。

  當時的美國正值1840年,可以說是二十年後南北戰爭的前夜,南方和北方在廢奴這個問題上的較量已經十分激烈。所以這個判絕對雙方來講都意義重大,遠遠超過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是四十四個黑人與兩個西班牙奴隸主之間的法律行為。

  北方人可以認為這個判決是道義上的重大勝利,是將來逐步解決南方奴隸問題的一個里程碑,而在南方人眼裡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因為南方的種植園經濟大量依賴奴隸勞動,如果有一天真的徹底廢除了奴隸制,對南方人而言,簡直就是在生死存亡之間做選擇。

  在電影中,總統范布倫迫於壓力,在競選連任的當口為了不失去南方的選票,特別是為了避免內戰,為此案向最高法院提起了上訴。充滿諷刺意味的是,事實證明,正是他的上訴使他失去了連任的可能,因為在北方的報紙宣傳下,大家都知道總統居然想把這些本來就是自由的黑人並且在已經由法庭判絕無罪的情況下通過上訴推翻原審判決,把他們還給西班牙奴隸主,這是無論如何在法理和道義上都說不過去。

  辯方請出眾議員、前總統約翰·昆西·亞當斯為這些黑奴在最高法院做最後的辯護陳述,這個終極律師由老戲骨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我們在電影中可以看到,他的陳述樸實無華,沒有任何玄虛、矯情,在案情已經很明朗的情況下,特別提醒大法官們注意美國立國時「自由、平等、有權追求個人幸福」的建國理念,抨擊了政府行政機構對法律公正的干涉,強調法律的根本目的在於保護「人」的自由。

  在最後的終審判決中,大法官們除了對一些技術上的細節作了修改,以壓倒多數維持了原判,即「阿米斯達號」上的黑人是被擄掠的自由人,當他們的自由受到壓迫時有權反抗,美國政府1795年與西班牙政府之間的「平點尼協定」不適用本案,所以判決「被告無罪,當場釋放」。

  我看完電影,靜靜想了好一陣子,感到就是我們現在這個社會也遠遠達不到一百七十年前美國人的法制標準。除了司法獨立的精神令人稱道,另一方面就是對人性的認識,對個人權利的保護,甚至在對一群看起來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人進行的保護都遠遠超越了時代的侷限,不能不佩服他們在意識上的超前進步。

  電影中數次出現舉著十字架揣著聖經的一群美國人站在黑奴身邊唱歌,辛蓋和同伴通過插圖觀看聖經以及葛林法官在出庭前曾在教堂內祈禱,都給電影幪上了一層濃厚的宗教色彩。事實上,能讓那麼多跟這些黑人毫無關係的白人行動起來意圖拯救他們,都有宗教拯救的成份在內。出於一種信仰去幫助那些受到不平等對待的人,無論他們是不是白人,無論他們是不是奴隸。

  在歷史上,葛林法官本人和最高法院裡的多數南方人都持一種並不讚成種族融合的觀點,也就是說,他們即使不是事實上的奴隸主,卻也不是純粹的廢奴主義者。所以自始至終,辯護方始終心神不寧,但是,在法庭上,司法獨立的精神,宗教意識的感召,使這些法官能夠最大限度克服自己本身的侷限,公正客觀地做出判決。畢竟這個案件,只要公正,被告幾乎肯定無罪,但要想堅持這個公正,即使在今天看起來好像也很難。

  試想一下,在法庭的一邊是四十四個無依無靠的非洲黑奴,一些自發組織起來為他們辯護的以美國北方人為主的白人廢奴主義者和人道主義者,另一邊是美國政府的行政分支(居然包括時任總統),西班牙政府和聲稱擁有這批黑奴的奴隸主,甚至包括整個美國南方的奴隸主群體。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南方人為主導的最高法院裡,依然做出了黑人無罪的判決,這本身即已說明問題。

  電影看完了,還有件事得說一下,那就是在當時的美國,依據分治的原則,有些州早已廢奴,南方的很多州蓄奴卻也是合法的。在這裡,如果這批黑人不是以自由人的身份從獅子山拐來的,而是在古巴土生土長的「天生奴隸」,那麼做為法庭來講,他們不可能獲釋,肯定會被交給西班牙政府和奴隸主。這是歷史的侷限造成的,今天過多指責也沒有意義,何況我們甚至現在也沒什麼資格來指責當時的美國。

  這裡,我們要說的是美國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它的司法程序完善和人道主義覺醒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並不是天生就看起來完美。它能意識到自己的缺陷,能通過類似的事件不斷完善自己,是因為它的立國精神和人性閃光要求它這樣做。它本身面臨的問題也是千差萬別,錯綜複雜的,有時候做出的判斷正確,有時候也會大走彎路,甚至於因為類似的人道訴求和政治、經濟矛盾摻雜到一起,最後會點燃火藥桶,打一場死亡六十萬人的南北戰爭。當然,那是我今後要寫的另一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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