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電影該怎麼拍？

最近爭論得最火爆的電影應該是《南京！南京！》，但越是熱鬧我越冷靜，我還沒去看這部電影，我深知在現在的大陸環境裡，與真實歷史掛鉤的電影不可能拍好，這不是導演的水平能決定的，身在這個環境你只能弄出個四不像，這個環境我指的不僅僅是電影審查的環境，還包括整個文化界思想界都未自由解放的環境，包括我們每日生活所受的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一切都造成了我們大多數人都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儘管我們很多人都可能覺得自己自由無比有錢了很牛逼，很多藝術工作者都可能自覺前衛先鋒無拘無束，但是我們嚼來嚼去的其實不過是些毫無養分的安慰劑。

我在這個時候看史匹柏的舊作《斷鎖怒潮》感慨尤深。這個電影也是根據美國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事件「阿姆斯達案」改編而成。史匹柏的商業電影成績有目共睹，是極好的娛樂產品，同時，他也拍了《辛德勒的名單》和《斷鎖怒潮》這樣的根據真實歷史改編的佳作，一樣深刻感人。我相信只有人格非常高尚的導演，才能拍出這種閃耀人性光輝感動全世界觀眾的好電影。「阿姆斯達案」簡單概括就是1839年一艘運非洲黑奴的西班牙船上黑奴們起義反抗，最後船飄流到美國，美國人為是否應該給予這些黑奴自由進行了長達三年的訴訟。此事的重要性在於它是南北戰爭前蓄奴派和反蓄奴派的一場重要的和平博弈，最終以北方的反奴隸派獲得勝利告終。這個歷史事件林達在《我也有一個夢想》一書中花了4章的長篇幅來講述，在黑人解放運動中是具有非常重要意義的歷史事件。史匹柏的電影因為時間所限當然對它進行了簡化處理，但事件蘊含的核心他是緊緊抓住的——一個是自由平等的立國理想，一個是對開國元勛獨立宣言精神的繼承。我們今天很難想像一百多年前的美國人會為了幾十個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非洲人打了三年的官司，從地方法庭一直打到最高法庭，最後甚至出動了73歲高齡的前總統約翰.昆西.亞當斯來為這些黑人做辯護律師，驅動這些人來做這件事的，就是寫在《獨立宣言》裡的那個理由——「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幹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他們為這些黑人爭取的就是自由。約翰.昆西.亞當斯是開國元勛之一的約翰.亞當斯的兒子，他在法庭上長達幾分鐘的發言可謂是電影的高潮，他從非洲人對祖先的祈禱引申到美國先賢立國的本意，就是建立一個自由平等民主的國家，現在遇到的蓄奴制度卻明顯是違反《獨立宣言》的精神的，他在法庭上走過一個個先輩的頭像，然後對眾人說「如果內戰不可避免，就讓它來吧。」果然20年後戰爭爆發，另一個傑出的總統林肯完成了前人未盡的使命。

看《斷鎖怒潮》可以知道，歷史在電影裡不是不能改動，但底線是不能歪曲，所講述的故事必須符合正常的人性，符合正常的善惡標準，這本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在我們的所謂歷史影視里卻是難以看到。過去幾十年的主旋律作品裡，都是高大全的人物，但是卻是離地三尺不近人情的。例如《大決戰》，一場慘烈的兄弟相殘，卻拍得比打鬼子更興奮。又如《地雷戰》，電影裡看到的只是把鬼子炸得痛快，但現實里地雷是不長眼睛只炸日本人的，它自然也會誤炸老百姓。如果說近些年一面倒的歷史片已經少了，我還可以舉出很多非人性的作品來，而且都是很火爆的，如《滿城盡帶黃金甲》、《英雄》、《集結號》……為什麼就不能講些符合正常人性的故事呢？難道是導演們已經不知道正常的價值判斷正常的審美是怎麼樣的？拍一個感動常人的符合現代普世價值的電影為什麼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中國人是喜歡歷史的，但這種喜歡是類似看故事看八卦的喜歡，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戲說古裝劇。觀眾要看的並不是真正的歷史，而是歷史裡的那些人，看他們怎麼富貴興亡，看他們怎麼你爭我鬥，觀眾看的只是人性，是否古裝並不重要，這跟古人看三國水滸學厚黑是一樣的，目的最終是個人從中學到謀略技巧只成王不敗寇。何況中國的歷史就是不斷重複的歷史，秦之後，一個朝代滅掉另一個朝代，然後重複強盛到衰敗，只不過是其中換了些人名，故事還是那些故事，不是貪官污吏就是忠臣烈士，從秦到清，這樣的一個沒有進步的歷史裡（相對於人類發展史來說有何進步？），我們能學到什麼東西？所以近年來我是不太看中國古代史的，要看也是對比著西方史來看，只有對比著看，才知道我們為什麼落後，知道為什麼到今天還是不斷地走著循環重複的老路，知道為什麼雖然朝廷換了分身卻還是那麼多貪官污吏。

回到電影，史匹柏拍《斷鎖怒潮》之前，必定是已經存在了大量關於「阿姆斯達案」的歷史資料的，既有正面評價的，也有負面評價的，方方面面，包括事件的每個細節都有據可考，所以林達這麼一個中國人才能寫出如此詳細的美國故事，所以史匹柏才能拍出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電影。歷史是一個開放式的表達，但最終真實的符合普遍人性價值的東西會沉澱下來，我們不應該害怕讓別人也來表達，除非我們對自己說的東西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