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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貝日記--John Rabe

拉贝日记/约翰·拉贝/拉贝日记

7.2 / 6,570人    134分鐘

導演: 佛羅芮加倫柏格
編劇: 佛羅芮加倫柏格 Erwin Wickert
演員: 歐路奇圖科 丹尼爾布爾 史蒂夫布希密 安娜康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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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語生

2009-04-30 00:15:14

從延安文藝座談會說起


雖然取了這樣的題目,但本文並不想回顧或普及那次會議上某篇著名講話的內容。那篇講稿中確立的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觀念,直到現在仍潛移默化地影響中國電影的評價方式。這才是一切問題的出發點。

如今已經不再是樣板戲的年代,主流視野的讚譽和崇拜,也不會停留在高大全式人物的身上。表面看來,只要不觸及剪刀手的紅線,文藝創作的內容正呈現出無比異彩紛呈的景像。中國電影逐漸打碎數十年來佔據螢幕的一個個刻板符號,敢於在正面人物身上設置缺陷,也敢於為反面人物增加性格閃光點。比如最近時常得到肯定的,對國民黨及其軍隊的歷史定位;或是具體到南京大屠殺為代表的抗日戰爭題材影片中,對日本人的塑造方式。

這並非《南京!南京!》或《拉貝日記》的創造,至少在猶有餘溫的《梅蘭芳》中,同樣安排了一位自殺的日本人。看起來,持續六十多年的思維定勢正在被逐漸破除。然而,這卻無意間使得所有人都安然落座,對另一道思維桎梏安之若素。

中國人怎樣拍電影?中國人怎樣看電影?或者,怎樣評價涉及中國和中國人的電影?

坐在電影院裡看今天的第一場《拉貝日記》時,這三個問題幾乎一瞬間跳出腦海。我們都以為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的時代早已遙遠。但設若重溫其中的一些論斷,便會發現情形遠非如此。

《講話》在涉及文藝批評時說:文藝批評有兩個標準,一個是政治標準,一個是藝術標準。

政治正確這個論調,除了剪刀手和某些民間政治狂人外,大概不會有人再時刻掛在嘴邊。然而對一部電影來說,宣傳哪種主義,支持某個黨派,如何評價歷史,都不過是其政治立場的表象。觀眾對這類植人性行銷早已具備一定免疫力。真正深入骨髓的政治色彩,或者說導向性,是以一種潛在方式呈現的。所謂文藝作品中的符號,不僅是某些帶有特定身份、主張、立場、行為方式、性格特徵的人,而應該呈現為一個公式。

亦即「角色*角色結局=符號意義」。

適用這個公式,我們甚至可以理解辱罵《色戒》為漢奸文藝的那些人。易先生這種徹頭徹尾的漢奸角色,居然沒有一個身敗名裂的結局;王佳芝這種出賣組織的特務,居然好似被歌頌和同情。角色是個負值,結局卻帶著正號,二者相乘,自然得到違背文藝先進性方向的結果。這樣的作品,當然代表漢奸文藝的政治立場。

於是,再帶著公式回到抗戰題材電影中的日本人,我們當然可以看到進步,但同樣也會意識到侷限和妥協。過去,日本兵一向歪瓜裂棗,凶神惡煞,最後會被橫眉怒目的人民群眾進行正義裁判;現在,日本人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他們也有良知和人性,一切都歸罪於時代,在人性和軍紀的擠壓下,他們只得逃避最後的抉擇。《梅蘭芳》的戲迷自殺了;《南京!南京!》的處男也自殺了。

在角色形象上,我們的確進步了;但在角色結局上,我們依然原地踏步。區別僅僅在於,究竟是惡貫滿盈死在中國人之手,還是良心發現地自我了斷。我們可以讓背負罪惡標籤的角色一切歸零,從而使他們無比光輝。但若想消弭負面人物的罪孽,就必要以推翻其人生為手段。

這種思路,不僅適用於日本人,也適用於一切「反派」角色。《南京!南京!》中,江一燕是妓女,她主動犧牲自己去死,所以她崇高了;范偉是漢奸,他主動犧牲自己去死,所以他也崇高了。劉燁和高圓圓本就是正面角色,死一下當然更加崇高。當然,那些執迷不悟的反派之所以會死,則是為了讓他們更牢固地被釘在恥辱柱上,一錘定音,蓋棺定論。

看樣子,在中國編劇和導演腦中,死亡的絕對值是無窮大,但有正無窮和負無窮的區別。這種符號屢試不爽,或者用個更親民的詞彙,叫橋段。他們將橋段化了的價值導向融入電影,再販賣給廣大觀眾。這可以歸納絕大多數中國電影的製作現狀。

那麼中國的觀眾會怎麼反應?其實看一看豆瓣或其他網站的影評就能明白。

在當今社會,獨立思維和不盲從官方口徑幾乎已成為新興階層的共識。與此同時,很多人卻仍然不知不覺地遵循《講話》的思路評價文藝作品。「《講話》指出,必須通過典型形象體現出黨性原則,更有效地發揮文藝的特定的戰鬥功能。只有把生活中的矛盾和鬥爭典型化了的文藝作品,才能通過藝術的感受,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感奮起來,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團結和鬥爭,實行改造自己的環境」。(摘自百度百科詞條)這個思路,直接指向小學教育中重要的組成部份,讀後感。

「通過觀看這部電影,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部電影告訴我們,如果某某某某就會帶來某某某某的結果」,「在某某某身上,我看到了某某品質」,「今後我一定要發揚某某精神,在今後的生活中某某某某」……類似的邏輯在影評中時刻閃現,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中國觀影人群中的一部份,仍在以仰視和接受教育的態度坐在螢幕前,等待電影講述某個故事,歸納某些道理,引發某種思考。觀眾或許會為這些道理的幼稚而不滿,但只要尋找到更好的道理,依舊會成為導演和編劇的灌輸對象。

這種評論方式,並不是足以砥礪中國電影水準不斷提升的力量。導演始終秉持老師心態,觀眾則自居電影的學徒,只要二者之間的心理高度不平等,老師就不會真正傾聽學徒的意見。在《講話》中正是這樣描述的。文藝工作者應該創造具有積極導向作用的作品,從而驚醒群眾,推動他們進步。至於文藝工作者如何進步?我們還有剪刀手在。

當《拉貝日記》中出現一位年輕日本軍官時,我立刻屏住了呼吸。而當他的良知被屠殺場面喚醒時,我的恐懼瞬間達到最高點。——怎麼辦?如果他最終也選擇自殺怎麼辦?

然而他終於沒有自殺,甚至都沒有死。到達尾聲時,除拉貝外,片子中的其它主要角色完全沒有被交代結局和去向。我才忽然想起來,原來這是一部德國導演拍攝的電影。

平心而論,這部電影在保持劇作水準的基礎上,具有很多缺點。有些感情戲莫名其妙,結尾更是俗套如主旋律電影。但是,它的感發力量絕不根植於哪些特定角色的結局,而在於故事發生的背景,鏡頭中傳遞出的歷史時空,和真正觸及人性普遍意義的側面。從這個角度講,它好於《南京!南京!》,和一切用《南京!南京!》的姿態與思路拍攝而成的中國電影。

導演陸川早已坦認設在《南京!南京!》中的最大一處符號。當公式裡的「角色」項替換為「中國人」時,所有使用這一公式的人,都再也無法認為《南京!南京!》不是一部好電影。這也是《拉貝日記》與《南京!南京!》的最大不同點。

在《拉貝日記》中,有懵懂麻木的中國民眾,軟弱無能的中國軍隊,甚至冒充會講德語希望活命的中國俘虜。這部片子沒有為了照顧中國觀眾的感情而迴避此類內容,而是選擇客觀地呈現。它的導演並未使用上文的符號公式,自然也不會帶有侮辱中國人民感情的主觀目的,或是政治導向。

那麼中國的觀眾會如何評價?他們會使用那條公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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