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眉梢只是一場誤會

       我只能說，這是非常對我胃口的一部戲。
 
       豆瓣星評成橫向長三角，亦即給三星的佔絕大多數。我給的是五顆星。

       這兩年來浮躁得不得了，看美劇猶可，電影的90分鐘至120分鐘常常讓我坐不住。再是引人入勝的情節，中途也要抽離一下吃東西喝汽水打個電話上上網。除非是在電影院迫不得已。但是，很多人嚷悶嚷無聊的《親密》卻讓我一直看到尾。手旁白瓷杯子裡看之前裝的一杯可樂，竟忘了喝完。

       倒敘結構，主線不分明，沒有高潮，微細起伏亦不甚多。開車，開車，吃飯，說話。他與她，開篇的那個接吻沒有來得及，其後亦無更多接觸，所謂親密，只是曖昧，只是暗湧。是一種反諷？還是喻心靈契合？也恐怕不見得。他與她，連交談都不多的。雲淡風輕。

      倒敘以及曖昧不明引發的一點懸念，同樣是那句她問曾志偉的：「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懸念吊引到結尾，才知道，原來從來沒有開始過。

      林嘉欣保持一貫甜美，倒是鄭伊健演得真的是好，簡直對他刮目相看。好幾處的細節處理，我都印象深刻。一次是許志安來公司找阿佩（林嘉欣），他們在電梯口遇到。湯少（鄭伊健）試探般地瞅了阿佩一眼，然後介紹了自己的朋友，阿佩應對招呼後並無下文。他又主動招呼許志安，再次低眉瞄了她一眼，她卻仍然不提來人身份。他那種隱隱的焦灼與疑惑，我感覺得到。另一次，是在餐廳碰到，珠珠和湯太太去洗手間了，他倆算是半獨處——還有他女兒在。他好奇地瞅她盤子，看她剛剛吃的什麼。那一種關切，我要是阿佩，大概也是會有點欣喜受寵吧。還有最後一場戲，回到最當初，她說打算辭職，他「忙不迭」聲明：不需要，不會裁員。他那一剎那的焦急，是不是怕她離開呢？一切似有還無，有些像是臆想症自己暗地YY，「想太多」，可是正是這樣子，才是所謂曖昧。

    他對她，倒是從來沒有說過什麼。而她，至少是有在他睡著時自言自語表白過。所以，這一種曖昧，也未嘗不可理解為她的單戀。反正一直沒有確證過。所以最後（其實是影片的最開始），他說要辭退她時，感覺才會格外難受，甚至難堪。

        寫到這裡，去看電影海報，才發現上面那一句話：
        一個凝視，一個淺笑，一句天氣冷了/ 你的呼吸你的模樣/我的沉默我的緊張/你我之間難道只是想像一場
       看來我沒有誤解岸西。

        據說，《親密》的源起是這樣的：

　　有一天，杜琪峯對岸西說：「你來幫我寫一個愛情電影吧。很便宜的那種，最好只有 5場戲。但其中要有一個畫面是，一個女人每天都去碼頭等一個男人，沒有等到，晚上就回到她住的一個小酒店。」

　　岸西問，「這個男人是誰，是不是一個逃犯？」因為他是杜琪峯，她會很自然地這樣聯想。杜琪峯回答說：「不！不是！」

　　「那麼他是誰？哪裡人？他們之間怎麼回事？」岸西追問。「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想。」杜琪峯說。然後，他又說了一個畫面，在大風大雨里，一輛車子走不動了。

　　岸西問，「這場戲和那個在碼頭等男人的女人有什麼關係？」「我也不知道，你去想。」杜琪峯還是那句話。

　　後來，岸西想了半年，就寫出了《親密》。可是，5年過去了，杜琪峯還是沒有把電影拍出來。後來岸西把劇本買回來，拍了這部處女作。

      我早就聽過這段典故。現在終於看到了那場碼頭等待戲，還是在暴風雨中。原來根本不是那麼驚天動地。她等他，他根本都不知道。原來也沒有什麼生離死別聚散離合，只是兩個朝夕相見的同事，在一個週末，他去打高爾夫球（回來？）她不知為什麼在那兒等他。是想見到他？是想碰一碰他？……終於沒有等到，也就不得而知了。這樣典型的煽情場景，原來也是可以還原到現實的真切瑣碎。是的，杜琪峯又怎麼會喜歡這個本子呢。

        這部戲有那麼一點張愛玲的味道。戲中最多的場景是阿佩，湯少，珠珠，小松（小聰？），球叔坐在車上閒聊。他們其他人是熱鬧得很，他倆倒總是靜靜的。就像她說的：要是沒有其他同事在，他倆可能也沒有話說了。這場景多像《半生緣》裡世鈞、曼禎、叔惠的三人相處模式，要是叔惠不在，他倆相對就總是訥訥的。
     
      又尤其像後期的張愛玲，像《相見歡》，兩個女人坐在那兒交談，其餘呢？什麼都沒有；像《色，戒》，明明寫的是漢奸和女特務，卻仍舊只是打打麻將，喝喝咖啡；像《浮花浪蕊》……張愛玲後期作品不時受人詬病，說她創作力減弱，其實我倒更覺得這是另一種追求。也有些像《海上花》，衝著「上海妓院」去看的人一定大失所望，通篇都是吃飯打牌閒談。不過《親密》又另有些不同，上述作品並非沒有刺激情節，只是隱藏太深留白太多而已。而《親密》確實是沒有。

       《親密》的平淡真實，有點像當年看到《十二夜》般眼前一亮！此片的其他人物也很有意思，像曾志偉飾演的醫生與阿佩媽媽的故事在留白之中。五人小分隊不能不提，駱應鈞是老戲骨——我一直還記著他演的黃藥師呢，球叔這個角色也很有意思。最有趣則是拜金刻薄任性的港女代表珠珠，和怯懦木訥的港男代表小松——正好對應之前港男港女對罵的風頭火勢：）曾國祥似乎很熱衷扮演這種老實男，但自從看過他在《AV》裡的表現，已經很難有說服力了。
 
     英文片名是Claustrophobia，幽閉恐怖症。非常有趣，我揣度了一下岸西的意思。五人小分隊關係太「親密」——太緊太密，有的產生了矛盾如珠珠和球叔，有的時好時壞如珠珠和小松，有的產生了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呢？還是只是太緊密幽閉的空間裡產生的幻覺？如湯少和阿佩。最後裁員，湯少決定犧牲的還是她，這也是由於對於有可能產生的親密關係的幽閉恐怖症？……


     剛剛忍不住又看了一次。電梯口那場戲，這次我才注意到，湯少走過來那個短暫過程里，正抬頭看電梯數字顯示的阿佩明顯是面有得色的。

     也或許，眼角眉梢只是一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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