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敢不敢」還是「想不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下決心看電影之前，先翻閱了大量的影評和分析，然後一直在到底要不要看這片子的心態里掙紮了半個月左右。

掙扎的原因是被大批網友連篇累牘的「恐怖」「血腥」「變態」的呼聲給嚇到了，難得有幾個人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說這算什麼噁心變態，你們有沒有看過下水道人魚有沒有看過血肉之花，還有拿索多瑪120天出來說事的。謝謝CCTV，看了這些所謂的寬心話，越發心驚肉跳。索多瑪120天是看過一些片段的，倒沒怎麼太被其中的場面駭到，因為注意力都被片子裡的那種絕望和醜陋的氣氛所吸引了。至於說豚鼠系列，個人認為那純屬自己找不自在型的電影，也許可以用來減肥，但是它想告訴我什麼呢？看過幾張劇照，立刻一手擋住臉一手忙不迭ALT+F4。

看恐怖片七年有餘，起初是抱著香港猛鬼類型的片子追求感官刺激，中途反璞歸真去找希區柯克的老片子養眼，最近終於蛻化為日韓恐怖片的粉絲。而同樣精緻的畫面，相比起日本的那些凶靈奪命案（似乎日本的鬼很多都是蠻不講理型，丫想讓你三更死你就別想活到四更天那種。——理由？蠻不講理還要什麼理由？），更喜歡近年來韓國推出的一些反映社會和人性陰暗面的片子。

〔老師的恩惠〕在高潮時，片中人物說，我只是你漫長教師生涯里很多學生中不起眼的一個，你可能從來就沒有注意過我，可是，我卻連你指甲油的顏色都記得清清楚楚吶！

——看你下輩子還敢不敢當老師！

片長93分鐘，如果不算上結尾的那15分鐘，它只是講述了一個嫌貧愛富，不拿學生當人看的壞老師是如何被學生報復的故事，她承受了心靈的恐懼，而那些來復仇的學生則在一個幽靈一樣的面具人手裡承受了肉體的折磨——讓人不舒服，只是不舒服而已。

然而結尾奇峰突起，長達一個小時的故事其實只是真正的兇手所杜撰出來的，童年時的羞辱與痛苦的確存在，然而卻都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的。老師不能算是壞老師，學生們做紙皇冠給她戴，她在快臨產時還帶學生們去海邊郊遊，學生們長大後經常自發回來看望她——從這些真實的情節可以看出，朴老師並不像故事的講述者所描述的那樣不堪。但是，她並不是完全潔白。太陽下最光輝的職業，並未把母性的光輝均勻地分灑給每一片土地，她確實曾經嘲笑過家貧的學生送來的教師節禮物——和其他的禮物比起來，一張手繪卡片不管包含了多少愛，寒酸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她也曾在學生賽跑失敗後憤憤地打學生耳光，斥責她怎麼如此笨；更曾經因為體重計損壞便譏諷學生……最不可原諒的是，把月經初潮的學生趕出教室，結果學生的母親在來校途中被汽車撞倒……

這大概是所有教師的通病吧。在瀏覽影評時，看到很多人在回憶自己的童年，更有大多數人在回憶後憤憤地敘說自己曾經遇到多麼壞的老師。這些被學生記恨了十幾年的老師里，相當一部份是小學老師。因為幼稚園的孩子還太小，沒有生出一個完整的尊嚴概念，你說他是豬，他二皮臉嘻嘻一笑就過了；而中學後的學生又太大，他們已經知道如何反抗傷害自己的人——所以很少有見高中以上的教師敢體罰學生的，初中的教師想這麼做也要冒很大風險。只有小學的老師敢於肆無忌憚地辱罵甚至毆打學生，之後只要以一句「敢告訴家長，老師就不讓你上課，不讓同學們和你玩」的威脅話來嚇住學生就可以了，百試百靈。

這些教師，他們並不壞。他們也是身家清白，受過正規師範或准師範教育，通過正規渠道走上講台的。他們的本性並沒有以折磨羞辱小孩子為樂的成份，但是很多情況下，客觀因素會覆蓋主觀意念，比如，一般十來歲的小學生正是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弄卻往往什麼都弄不明白，人嫌狗不待見的年紀階段，苦口婆心一旦被完全無視，怒從心頭起一個耳光解決衝突是完全可能的。再比如，慾望是所有正常人都有的，人人都知道接近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遠離幫不了自己甚至可能拖自己後退的東西——所謂人往高處走——你無法要求一個教師不具備這個特點。
 
然而，具備是具備，能否得體地克制，才是教師與非教師的區別。一個家境富裕年節能送應時禮物的學生和一個清寒貧苦連身衣服都是補了又補的學生，能做到真正手心手背都是肉地平等相待，才是合格的教師。這不是苛求——誰叫你選擇這條路？想有一年兩次40天的帶薪休假，各種各樣補貼，不付出點代價還行？

劇中的學生悲憤地說，看你下輩子還敢不敢當老師！

我想說的是，確實該讓某些老師們看一看這部片子。雖然你們的所作所為確實是人之常情，也許你們自己都不會記得，可是，那些孩子們是會記得的。是誰說過，童年時的痛苦，才是一生中最慘痛最深刻的記憶。也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個人還記著多少多少年前，你無意中的一次傷害，並且心心唸唸著有朝一日要來「報答」你的「恩惠」……你的行為，將給一個孩子，不，將給一個人帶來一生的改變，你將改變別人的一生…………想到這裡，你還「想」要當老師嗎？背負如此沉重的十字架？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授業和解惑並不重要，最重要的一點，傳做人之「道」，老師們，你們真的能做到嗎？

  

另一個角度。關於貞媛。

我理解她對老師的報復。看過一個影評，樓主說在叩擊教師靈魂的同時，同意貞媛的人，是否也該反省一下她的抗擊打抗挫折能力？

假如，只有關於體重的嘲笑，只有比賽失利後情急之下那一個耳光，只有教師節卡片的譏諷，甚至哪怕，只有趕出教室的那一幕，都不會讓貞媛喪心病狂至此。可惜只是假如而已。

我們漫長的小學生涯里，誰沒有因為考試失敗而被老師責罵過？誰沒有一兩次因為忘記戴紅領巾而被批評，甚至責令回家去取回來的經歷？而我們這些人中，人格分裂到貞媛這種地步的人，又有幾個？

真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那場車禍。如貞媛所說，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她為了我像一條狗一樣活著，最後死得也像一條狗。

什麼都可以容忍，惟有這一點，是她的底線。所以我可以理解她。

但並不意味著我可以原諒她。我無法接受她對待昔日同窗們的做法。

她自己也說了，小孩子嘛，懂得什麼，他們不過是看了不該看的，聽了不該聽的，說了不該說的……

可是你能要求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才是「該看的該聽的該說的」嗎？別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是再過十幾年，這個問題也仍舊困擾著多少成年人啊。四十才不惑，而你提前三十年去處罰他們，用如此殘忍的手段。

小孩子真的是沒心沒肺的殘忍生物。記得我上小學時，班裡有一個男孩子，也許是得了什麼疾病，頭大無比，但是一直沒有退學，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跟大家一起上課。但是從來沒有老師提問他，按順序答題或者報數時大家也都自動忽略他，連做值日都不把他算在內，而他似乎也沒有任何反應。有一次一個代課老師提問時發現我們都跳過了那個男生就問是怎麼回事，結果，一屋子小孩子，四五十人一起回答：他有大腦炎，他是傻子！然後在老師茫然的目光中全班一起鬨堂大笑，一邊笑一邊回頭看。

我們沒有成人的惡意，我們只是覺得很好玩而已，我們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否會傷害到他人。而且也確實沒有人把這件事當一個事來記住，第二天便全都忘記了。就像電影裡，大家聞到了窗外糞肥的味道，班長便報告老師說，貞媛把大便拉在褲子裡了，全班大笑。班長是以他孩子的心理做了一個猜測，並且說了出去，而笑的學生則是以孩子的心理在單純地笑這件事。如果不是貞媛，而是其他孩子，他們也一樣會笑的，聲音未必就會小。

有些事可以記住並且採取措施，有些事記住就可以了，還有一些事沒有記住的必要。不幸的是貞媛把這些概念弄混了。

全班都在笑，為什麼她只選擇了那幾個人來報復？從她家裡的牆壁應該可以看出，她在嫉妒這些成功了的同窗……憑什麼你們可以成功，憑什麼你們可以受到老師的寵愛，還不是因為你們有錢！

簡單而粗魯的邏輯。在這個悲慘的故事裡，貞媛有著成年人的縝密，支配這縝密的卻是孩子的思想。她的人生，從孩子時便被扭曲了。

或者可以說，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有可能在孩子的時候便扭曲，再也走不回來。

——而阻止這扭曲的責任，是否該由教師們來承擔呢？這是一個問題。

下輩子，你還「想不想」當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