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讓科學無力

看完東野圭吾的原著，再看電影，的確發現了許多改編之處。
首先當然是人物。演員以電視劇版的原班人馬出現，因此原著中所沒有的由柴崎幸飾演的內海薰和電視劇里每集都保持一定出鏡率的女法醫就理所當然地出現了，不過前者的戲份畢竟不如電視劇裡的女主角那麼多，起的作用也不大。倒是女法醫的設置出人意料，由於花岡靖子在便當店的身份從招待改成了老闆娘，原著里老闆夫婦猜測石神喜歡靖子的直接線索就變成了女法醫隨口猜測有人暗戀靖子給內海的間接啟示。電影刻意弱化了工藤，使情節更加緊湊，刪去了求婚情節，或許可使靖子在最後的選擇上不那麼猶豫動搖，但這樣的安排同時也弱化了靖子對工藤的感情不那麼令人信服，也缺少了原有的豐富糾結的心理活動。而對靖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外表了，從原著平凡無奇的中年女人變成了眾人口中的美女，大概就是為了使女法醫的猜測有根據吧，但是飾演她的演員卻無法給我美女的感覺，很遺憾。此外，對於靖子的身份改動，我也覺得不是很講得通，當年她出台賺的錢應該都被前夫富堅拿走了才對，不太有可能留得下很多私房錢並開成店。
其次，可能是篇幅侷限性的緣故，簡化了很多線索，省略了大量有關包括腳踏車的爭論、探討的對話對白，湯川到圖書館翻報紙查閱棄屍新聞以及美里自殺的段落也全部刪除。像我這樣看過書的人可能會不太適應，因為腦袋裡已經有了書的解釋補充，便無法客觀的去判斷此片邏輯的合理性和完整性。但意外的是，電影版也有加戲的部份，湯川與石神相約爬山的段落除了心理上的交戰，也算對二人的友情有個交待和渲染，卻讓我們看到了在電視劇里無所不能的湯川也有體力不支明顯處於下風的時候，似乎又有些前後矛盾、畫蛇添足，某些鏡頭甚至令我懷疑石神會殺人滅口，真是惶恐到不行。另外，電影中提到的A型血在原著中並未出現，這使我發現石神的計劃是有bug的，從屍體應該可以採集到血型吧，如果富堅的醫療檔案里註明了他的血型，那麼石神如何保證流浪漢的血型與其相同呢，這個考慮不周的細節太容易穿幫了吧。
原著心理活動的描寫非常細緻，但電影就顯得內心戲不夠，因而更考驗演員的表現。顯然，堤真一以突破性的扮相和精彩的演技捍衛了絕對男主角的地位，雖然在演員表裡他可能不得不排第二、相比之下，在電視劇大放異彩的萬人迷福山雅治就黯然失色了，這可能也與角色設置本身有關，因為在這個案子裡湯川並不像科教片電視劇那樣以物理分析、計算和實驗的角度和方法破案，而是純粹靠常識、邏輯、洞察力以及對石神的了解而推理。
石神身為天才卻鬱郁不得志，不得不以教完全不懂數學不尊重數學的學生為生，其偉大的數學頭腦在壓抑中高速運轉，最終以最遺憾最惋惜的方式令所有人見識到了他的聰明才智。湯川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石神可以為一個女人做那麼大的犧牲，那是因為他無法了解石神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外表冷漠的他也曾經對這個世界心灰意冷，但靖子和美裡的禮貌問候和燦爛微笑卻將他的內心的渴望與熱情燃起了一把熾熱的火焰，在他眼裡，她們就是頭頂光環下凡拯救他的天使，靖子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是他在這個世界重新生存下去的唯一意義。所以他愈加隱忍，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卑微地仰慕靖子，默默地守望靖子，直到上天給他機會堂堂正正的站出來保護靖子，報答靖子。他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愛經得起上天的考驗，為了掩蓋靖子和美裡的殺人事實，竟然動手殺死另一個無辜的人，並做好為此付出生命代價的一切準備。這樣的愛我們究竟該不該稱其為偉大？至少，如此極端、深沉、濃烈而義無反顧的愛，無人不為之動容。
在這個案子裡，湯川的執著第一次令人產生反感。我很想為他開脫，他之所把真相告訴靖子，並不是因為把真相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很不爽，也不是因為自私，想要破壞石神苦心經營的騙局，卻也難免責怪。愛是無法用理論和實驗來計算和證明的，即便博學多才的湯川也拿它沒轍，而事實是，湯川根本就是個低情商的愛缺失患者，對不可理喻的愛毫無興趣，自然也就無法將心比心的理解石神的行為和心態。從頭到尾，他都覺得石神的犧牲太大太不值得，所以無法眼睜睜看著靖子茫然一無所知，他告訴靖子就是考慮到靖子理應明白石神的心意和犧牲並為此有所回報，而她的回報是對石神所做一切的肯定也是石神應得的，可他大錯特錯了。石神要的並不是靖子的感動感激，而是她下半生的幸福，自己一條命換回靖子母女的幸福生活，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能做的事，由此他重獲新生的使命也就得到了完美終結，這才是他認為最值得的，或許母女倆在享受幸福的同時還會永遠記著有這麼一個如此為她們著想的人，那更是額外的賞賜了。同樣的過人智慧和追求科學嚴謹和完美的態度使石神與湯川惺惺相惜，石神對湯川這個唯一懂得欣賞他頭腦的人也是有感謝之情的吧，但是湯川卻無法讀懂他的心。事實上，石神從未期望別人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意義何在，也根本不需要別人明白，但正因為如此，他失敗了，他會抱怨天意弄人，控訴上天對善良的靖子母女不公，而對湯川，恐怕也是怨恨的吧。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湯川說出真相，便將痛苦轉移到了靖子身上，這是很不厚道的行為，但這個可憐可悲的女人竟然真的去自首，對真心愛她為她犧牲一切的石神又何其殘忍。是的，石神的恩情她是今生今世無以為報了，但至少她可以讓石神安心和欣慰而不是傷害他啊。同樣是贖罪，背負永不得安寧的罪惡感在監獄外忍受痛苦煎熬卻偽造幸福假像，反倒能令石神感到幸福和滿足，是對石神的最好回報。而自首唯一的意義只在於使靖子自己得到精神解脫，代價卻是將石神的努力犧牲付之一炬，我要是石神，不用等到宣判的那一天就已經被她活活氣死了，況且她從未想過如此一來，未成年的女兒將如何自處。從這個角度上說靖子才是最自私的。
靖子把石神從絕望中解救出來，卻把他推入另一個絕望，這是石神始料未及的，卻恐怕是一生中所遭受的最大打擊，他實在無法接受，靖子竟然在看了那封情真意切、賺人眼淚的信之後還是選擇辜負他、不讓他安樂，無法接受他用他那天才的頭腦設計出的完美無缺的題目最後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這無疑是從背後給了他致命一刀。電影中的這一段拍得比原著寫的更為煽情，石神的臉痛苦的扭曲著，撕心裂肺的仰天悲嚎恰如小說所寫「彷彿正嘔出靈魂」，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死不承認，作最後的無謂掙扎，靖子跪在地上不斷地流淚不住地「對不起」，湯川則在之前與石神談話的房間裡聽著二人的哭喊難受心痛到不能自己，三人的表現正印證了石神勸誡湯川時所說的「誰也無法得到幸福」的結論。至此，這個故事的悲劇性與石神這個人物的悲劇性都達到了極致。
人類有限的智慧在浩瀚博大的科學面前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但連科學也無能為力的，卻是人的情感以及因此做出的決定和採取的行動。石神猜到了過程，卻猜錯了結局，徒留兩行濁淚，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