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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Departures

入殓师/礼仪师之奏鸣曲(港)/礼仪师(台)

8 / 55,616人    130分鐘

導演: 瀧田洋二郎
演員: 本木雅弘 廣末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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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永

2009-03-24 09:51:08

用淡淡的詩意妝點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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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的大地,籠罩在一片霧茫茫之中,由遠而近的車子,彷若進入空寂之境。
不知該駛向何方?反射出駕駛者深感徬徨的內心世界。這是電影『送行者』的第一場戲,「雪」與「霧」交織出人生的詩意與朦朧,又彷彿正在橫跨夢想與現實的交界,靜寂之中,蘊藏著無限深沉的力量。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就相信自己的直覺,繼續往前走吧!或許在不經意的時刻,答案已然握在手中。


【當「大提琴師」變成了「禮儀師」:夢想也可以只是夢想】

當夢想在現實的擠壓下變形,曾經的浪漫情懷也只能無聲墜落。電影一開始,我們看到熱愛大提琴卻運氣不佳的男主角大悟(本木雅弘飾),先是赤重資買了一把昂貴的大提琴,沒想到才幾天的光景,樂團就宣告解散,無法再以大提琴為業,又得負擔昂貴的貸款,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只能和妻子返回故鄉山形,住在母親遺留下的老房子,重新開始。

沒有一計之長,又面臨中年失業的窘境,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誤打誤撞走進了神秘的納棺師行列。一開始,無邊的恐懼與揮之不去的氣味如鬼魅般如影隨形,那場他像孩子般緊緊纏繞妻子的戲,深深嵌進我腦海裡,那種恨不得將自己融入妻子身體裡的感覺,像是渴望重回母體的溫暖,給他一個喘息的空間,可以讓他暫時放下男人的責任,什麼都不必說,害怕也沒關係。

我想,這就是心裡的依靠吧!雖然人生有許多問題仍得自己面對,然而,當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妻子溫暖的微笑,無形中也緩和了他對恐懼的想像。其實,很多事並不如想像中困難,我們只是太習慣把未知和難題劃上等號,因而總是自己嚇自己。真正去做以後,開始撥雲見日,他用彈琴的細膩之手和與生俱來的體貼之心,為離開的人留下人世最後的樣貌,用一種平靜淡然之美,撫平了生者躁動難平的心。他終於明白了納棺師存在的意義:用淡淡的詩意妝點死亡,好讓人生的終點也能感受被人擁抱的溫柔。成為納棺師的他,看似已將夢想束之高閣;實際上,大提琴反倒成為點綴生活的美麗插曲:為他喚醒童年記憶,也為其他人帶來前所未有的動人時光。原來,夢想也可以只是夢想,不妨礙任何人,也不偏執地自我束縛,用浪漫情懷填補單調生活的小隙縫,讓飛揚的琴音無所不在,它不再是工作,卻有了比工作更深刻的存在。

男主角被迫放棄以大提琴為業的處境,也是許多現代人共同的處境。全球性的經濟不景氣,持續在各地發燒,原本令人羨慕的工作變得朝不保夕,好多人被迫放無薪假,甚至毫無預警就遭到裁員,過著有今天卻不知道明天在哪裡的生活?惶惶不可終日。失去,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狀態,然而,許多人失去的不僅是工作,還有對自己的自信,以及對美好人生的期待。當人生超出你的預期之外,到底要如何繼續?一向習慣往前走的路,突然道路坍塌,貼上此路不通的標識;眼前唯一所見是一條全然陌生的路,走下去,前途未卜?停下來,無路可走,只能僵在原地。然而,生活無時無刻都在繼續,沒有暫停鍵可按,既然我們改變不了世界,那就改變自己吧!改變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改變自己非做某事不可的莫名堅持,該轉彎的時候就轉彎;柔軟,有時是為了看見另一角度的人生風景,看見意想不到的美麗。當一切不在掌握之中,看似被時間推著往前走,只能且走且看,偶爾還會被沿路石頭拌倒。不過,當你不那麼在意跌倒的狀態以後,反而逐漸豁然開朗,越來越順遂,並開始真正掌握屬於自己的人生。

就像電影中徬徨的男主角,從一開始對「納棺師」充滿疑惑與恐懼到親身接觸的挫敗,再從挫敗中繼續前行,他唯一的改變是:把身段放低,把心放輕,用拉琴的溫柔之心對待每一個靜止的身體,在死亡面前看盡人生百態,因而漸漸體會出納官師的神聖與可貴,也重新認同了自己。關鍵在於」走下去」,融入現實生活,他把夢想放進口袋,隨身攜帶,帶著詩意與美好,為離開的人妝點最後的一瞬間。


【職業本無貴賤:人心的偏見造成了高低的差距】

電影中另一個印象深刻之處是一般人對「納棺師」的偏見,包括男主角自己,最初他不敢讓妻子知道他工作的內容,他也無法面對自己身上的異味,回家前在澡堂使勁的沖洗,彷彿也想一併洗去心上的髒污。他變得不太敢吃肉,肉味令他作嘔,像是一個難解的心結,困擾著他。與之對照的是看起來平凡卻充滿智慧社長,下了工作一樣大口吃肉,還不忘告訴他:『既然要吃就要吃好吃的。』說穿了,我們吃的肉就是動物的屍體,一般人哪會害怕吃肉呢?既然如此,死去的人有什麼好怕?只要平常心對待,這工作就只是生活的一部份而已。親朋好友得知他的工作以後,皆抱著鄙夷的眼光看他,包括一向最支持他的妻子,妻子甚至負氣回娘家,認為他什麼工作不能做,為什麼偏要從事這一行?雖然職業本身並無好壞之別,然而,從令人稱羨的優雅大提琴師變成令人費解的卑微納棺師,職業的貴賤早已被貼上鮮明的標籤。或許因為死亡這件事在人們的意識裡仍屬於未知與恐懼的範疇,再加上東方社會一向視死亡為禁忌,以往會以此為業的人,幾乎都是沒有其他選擇,才會造成理所當然的偏見。

電影自然呈現出男主角面臨的內外困境,他沒有刻意辯解,依舊默默去做,因為再多的解釋也難以輕易消除心中的成見。等有一天時機到了,妻子親眼目睹他如何用細膩的雙手為逝者撫平逐漸腐朽的身軀,她看到丈夫眼裡有一種許久未見的淡定之氣,他以極為謙卑且莊重的態度,細細完成每一個步驟,少了以前拉大提琴的意氣風發,卻多了前所未有的靜默力量,而那樣的力量讓逝者安靜,讓生者安心,也令她深受感動!

從小,每個人都知道」職業無貴賤」的說法,可是這個社會卻處處都充滿了像電影裡一樣的偏見眼光。一樣是賣東西,開咖啡店和賣雞排比起來,大部份的人都會認為賣咖啡比較高尚,因為咖啡早已被貼上」文化」符碼,咖啡族群偏向文人雅士,一般市井小民大多吃雞排,不喝咖啡,於是有了這樣的分別。我認為一件事的價值與位置取決於自我認知,差別就在於,當所有人都視而不見時,你是否看得見黑暗中那個微小的亮點?那個亮點就是你獨一無二的風景,唯有用心,才能看見發自心底的美麗。一樣簡單的道理:我們改變不了別人的偏見,卻可以聽自己的心說話,究竟該不該繼續做下去?也已有了最開闊的答案。


【父親的位置:心中最柔軟的所在】

電影中沉默寡言的男主角,在小時父親離家出走以後,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痕。他習慣將心事隱於心中,也習慣以冷漠的方式看待曾經擁有卻驟然失去的親情。雖然記得父親的浪漫情懷,卻完全記不得父親的容貌,」父親」成為他心中最不想明白的問號?父親的存在與否似乎與他的人生沒有太大關聯,然而,最後當他看著父親的遺體,從父親緊握的手中取出那顆連結幸福的小石頭,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不管父親的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父親飄泊的一生中,始終有他的位置,如同父親始終以隱微的方式存在他心中一樣,堅硬的石頭一旦被賦予了心的溫度,將成為記憶的重要輪廓。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難解的結,那個結也許不是」再見一面」或」回來」就能解開,而人生的遺憾往往就在解不開的心結下悄然成形。最後,答案似乎不重要了,父親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他看到當時一家人在溪邊和樂融融的畫面:父子倆交換石頭,彷彿交託彼此一生的信任,母親在一旁微笑以對,他終於感覺到,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幸福時光。

在充滿回憶的老房子裡,每一處都隱藏著一段發光的往事,並帶著往昔的光輝走向此時此刻:孩提時用的大提琴,為他彈奏出此刻安靜沉穩的生命情調;父親送給他的第一顆石頭,像是送給他珍貴的生命當下,他送給妻子和未來的兒子,傳承祝福;母親整齊擺放父親收藏的唱片,彷彿隱喻的愛意,不說出口卻已招然若揭。他和妻子在家共享的咖啡時光,交疊著舊時回憶,每一個溫暖瞬間皆重現了當時幸福的光芒。

父親的位置,其實一直穩穩盤踞在他心底,那是心中最溫柔的所在,讓他得以在逆境中緩緩前行;在恐懼中輕撫憂傷;在失意中提起勇氣;在每一個無所適從的時刻,選擇相信自己。他用納棺師的雙手和兒子的愛,送父親最後一程,也送走了對過去充滿怨懟的自己。

整部電影在安靜的氛圍下悠緩前行,穿插在電影中的配樂,帶著強烈的抒情敘事而來,有時候不需要一句對白,也能從男主角拉琴的神韻窺知一二,配樂可說是電影裡的最佳配角:大提琴,小提琴,鋼琴,時而澎湃,時而低迴,交織出每一個轉折的悲喜,隱藏了不說出的情意。飾演夫妻的男女主角:本木雅弘與廣末涼子皆是曾紅極一時的日劇演員,隨著年歲漸長,反而沉澱出一種清淡優雅的氣質,和電影的氛圍極為相襯。原來,能與歲月安然相伴的美,更是餘韻無窮,就像這部電影一樣。

「禮儀師」用細膩靈巧的雙手奏出」動人的生命樂章」。我喜歡電影以既真實又詩意的方式呈現納棺師的意義,彷彿在告訴我們:人生的每一刻都可以是寫實與魔幻並存,就像」死亡」可以是一種結束,也可以是另一個開始。不管做什麼?都有屬於自己的意義,只要你願意置身其中,一定能在茫茫塵世裡找到自己的位置,並用心奏出最美的樂章。

正好是三月時節,彷彿又見漫天飛舞的櫻花雨落在燦爛的花園裡,落在廣末涼子澆花的微笑瞬間,也落在本木雅弘彈奏大提琴的安靜側臉。走過雪季的冰冷與徬徨,看見重新綻放的生命姿態,悠緩細膩,一如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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