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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將盡--Iris[2001]

长路将尽/携手人生/爱莉思的情书

7 / 18,638人    91分鐘

導演: 李察艾爾
編劇: John Bayley 李察艾爾
演員: 凱特溫絲蕾 休邦尼維爾 茱蒂丹契 吉姆布洛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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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曾

2009-03-22 21:37:25

只為與你途中相遇


如果我們年邁,大腦深處的記憶突然消逝,我們不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愛過的人,恨過的心,我們只能緩慢的辨認周圍的一草一物,有時不知哪些是見過的,哪些沒有見過。我們只能懷著熟悉又陌生的心態去辨認它們/他們。有時,物質的單純讓我們開懷大笑,有時,他人和善的面龐會讓我們覺得有趣;還有時,人們面龐偶然性的憤怒和不快,又會轟然把我們擊中,我們會變臉,嚇壞了,躲起來,喃喃自語,或逃走。我們說不出不安全的原因,或者安全的原因,我們退回最原始的狀態,笑一笑,依偎著某人,或者,哭了,逃到不知道的地方去。更糟糕的是,我們還會大小便失禁,我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去往哪裡。

 

這種老年痴呆的狀態,醫學術語叫阿茲海默症。有天,我在手機里翻找一個朋友的號碼,幾百個電話號碼,來回從A翻到Z,從Z到A,就是不記得對方的名字。我努力了好幾次,還是沒找到。人很恐慌,記憶力已經退到了四行倉庫的位置了,再不反擊,再過幾十年,我會不會也成為一名阿茲海默患者?記憶力消逝,不會穿衣,走路緩慢、易流淚、妄想、躁動不安……

 

那時,誰會在你身邊?或者,那時,誰在你身邊已經不重要了。

 

看了《當貝利遇到艾麗斯》的書和碟,心中對人性生了很多暖意。人到中年的懷疑、陰鬱的想法和心態,被一名老者的渾厚的筆觸和溫暖的胸膛,暫時性蕩漾開。

 

作者是牛津大學的文學教授約翰·貝利,英國文學評論家和小說家,曾任布克文學獎主席。妻子是艾麗斯· 默多克(Iris Murdoch),曾被英國人稱為「金腦子」,是英國版本的賽門娜·波伏瓦,她從34歲開始寫小說,寫到80歲,寫了27部小說,其中拿過布克文學獎。她一生只有一次婚姻,嫁給了貝利。這種一輩子的婚姻,總是因為時間的份量,讓我們這些外人把它神秘化、浪漫化。又因為我到了中年這種懷疑主義階段,會時不時對這類鴛鴦派婚姻抱以貶抑的心態。

 

1999年,艾麗斯去世。去世前差不多10年,她患上了阿茲海默氏症。以前,艾麗斯每天早晨9點開始在自己的書房寫作,貝利則躺在床上敲自己的打字機。幾十年了,他們在自己凌亂的家中,各自為營,每個人都有自己強大的內心世界。他不看她的小說,只在出版後才閱讀。她經常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他們的婚姻如他所說,電話婚姻。更多時候,他覺得這種孤獨很好,婚姻中的孤獨,猶如一個人外出散步。他同情、體恤她,她一直在自己內心孤獨的世界裡航行、寫字。他比她小6歲,像個過於早熟的弟弟,一直看著那個受內心煎熬的姐姐在文字中掙扎。我們常說起《詩經》里,「執子之手,與之偕老」的美好了。這八個字,真真是這本書的所在了。

 

艾麗斯是學院派氣質的女人。貝利比她小6歲,認識她時才28歲。他的愛,總是帶著忠厚男人的理想主義和包容姿態。艾麗斯有過很多他並不知道的過去,他老老實實在書中寫自己那麼從未曾碰面的敵人們的生存狀態,他也友好的記述了一次1女2男午餐的轉折性場景。他是個未曾見過人性大世面的牛津大學講師,他最寶貴的是一個樸質、自然、溫潤、忠誠的心。艾麗斯嫁給了他。他看護了她43年。

 

艾麗斯生命中,不知道有多少個男人。她在牛津大學女子學院裡是佼佼者,有很多女性愛慕者,貝利甚至懷疑她年少時也和女人輕狂過。艾麗斯曾和詩人法郎士·斯坦納談過戀愛,後者死於心臟病。更重要的是,她碰到生命里一個可怕的巫師情人——卡內蒂。這位1981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猶太劇作家,是她的夢魘,也是她的大部份靈感和激情所在。

 

去世前,卡內蒂在第4本回憶錄里,把自己的黑暗放大到最大,他嘲諷這個相貌拘謹、腿很粗的情人,嘲笑對方不用自己施展任何法術,就自動脫衣,象屍體一樣躺在床上;他嘲笑她的寫作惡劣,實在不值一提。關於艾麗斯的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這個年邁她14歲的大師唯一對這位性門徒和寫作門徒滿意的地方是:她喜歡聽我講話,不過,她之所以願意傾聽主要也是為了以後販賣我的思想。這就是三年的情人關係。惡毒啊,你的名字叫男人。

 

卡內蒂比惡毒的格雷厄姆·格林還沒有風度。幸運的是,他們的著名情人都有一個紳士丈夫。這些人讓我們看到所謂「常人」的「常識」,平常人的暖意和寬厚。約翰·貝利在書中從沒有點名說自己的心中的妖魔——

「在那段時間裡,艾麗斯似乎任由這群詭秘的、神樣的、年紀比她大的男人擺佈、狎弄,她總是在他們認為適當的時刻,謙卑的跑去看他們。我隱約察覺到,這樣的關係讓艾麗斯有機會發揮她的創造想像力,隔不了多久,艾麗斯就會動身到倫敦跑一次,從事在我看來一趟被虐待狂的旅程。」

 

事實證明,卡內蒂的邪惡。他花了20多頁描述自己對這個女人的虐待狂傾向——他要向世界證明,艾麗斯· 默多克不過是他培養,永遠在他控制下的一個還算明亮的小情人。他要在筆下把她控制住、永恆的進行關押虐待。這名流浪漢大師嫉妒的稱這個品學兼優牛津女人為——牛津寄生蟲。

 

艾麗斯在自己的內心航程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大多數名著裡面的男性形象,都與這個心中的巫師老師有關。一部《逃離巫師》、一部《大海啊,大海》,據考證都是卡內蒂的原型。她早年寫哥德式的陰森小說,她喜歡寫關於禁閉、幽暗的想像力題材,雖然我們無從考察她的現實與題材之間的關係,但裡面的情感困惑,我想是共通的。她一直在寫,討論崇高和美,討論善的可能性,我想,時不時,那些沒有陽光的日子,她會試圖用寫作去抹掉那個讓她永恆困惑的人,以驅除那些陰翳的情緒。

 

直到她生病了,她遺忘了自我。她只喜歡游泳、看天線寶寶,重複的說:「我們要到哪裡去啊」。70來年的人生,艱苦的自我掙扎,終於又回到了孩童時期。還好,她身邊還有個天使一樣的男人,他不忍心讓她主進醫院,被人當犯人看守,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是一位傑出的女作家,他的女人。他固執的獨自陪伴她,給她講低俗笑話、唱兒歌,陪她洗澡、游泳,有時候把內褲穿反,有時候,衝她發脾氣,還有一次,還將她搞丟了……

 

43年中,這名男人可能大多數時間也曾孤清的以學術和小說作為生活的重心。妻子的獨立和聰慧,讓他們之間有道孤獨的門。現在,門消失了,他第一次可以真正照顧她,而不是控制她,他們沒有孩子;第一次,她成了他的孩子,他的妹妹。

 

「聽我唱這首兒歌,艾麗斯忍不住笑了,臉上顯露出慧黠、專注的神情。在她腦子裡某個荒廢的角落,往昔的交往、情誼和慾望霎時間又復活了,彷彿兩根被切斷的電線終於連接在一起。某種意義終於展露在艾麗斯心靈中。」

 

「阿茲海默氏症患者的面孔所顯示的只是一種空洞的狀態,它簡直就是一副面具。當笑容乍然出現在艾麗斯臉龐上時,我才會感到格外的驚喜。剎那間,獅子臉轉變成聖母的面容——安詳寧靜一如雕塑和繪畫所表現的瑪利亞,使她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耐人尋味。」

 

他關注她的一言一行,她的反常都成為了自我反省的源頭:

 

「以前,她會當著別人的面哭泣,彷彿那是一種溫馨的、可以公開展現的行為;而今,她卻把它看成可恥的行動,每次一看見我撞進來,她就會立刻停止哭泣。這跟以前完全不同,讓我感到不安。我覺得,內心深處她知道她到底患了什麼疾病,但她不想讓我曉得她知道這點。她的目的是想保護我,不想讓我跟她一起難過。」

 

「最近這些年,我們的心靈確實越來越貼近了。我們沒有選擇餘地。以往,艾麗斯常發出細微的、老鼠般的叫聲,顯得非常淒涼、孤獨;如今,她依舊會發出這種叫聲,要求回到我身邊,但聽起來自然、單純多了。她不再孤伶伶向黑暗。航程已經結束了。在阿茲海默氏症的護送下,我們夫妻倆已經抵達了一個港口。」

 

不為修來生,只為與你途中相遇。

 

至此,夫復何求。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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