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展開的旅程

    我是個貪睡晚起的人，外子有次出門，在清晨給我發簡訊，說，早上真好――啊我忘了，你不知道早晨是什麼意思的對不對？啊不對，我有時候知道的。比如去年去北京，和同事和朋友在國子監外的胡同深處一間小酒吧坐了許久，回飯店時已經接近四點，樟樹和榆樹後面，青色的天空漸漸轉白轉亮，清潔工開始打掃街道，空氣中樹葉的香氣帶著露水濕漉漉的味道。

　　再比如，在《頭文字D》的開頭。周杰倫開著車，行駛在秋名山下，道路展開，風從田野間掠過，景物正從霧中醒來，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前天翻《萬象》，裡邊有一篇唐諾寫道：在某一班飛機上，格林跟加西亞·馬爾克斯講：他們是絕不會把諾貝爾獎給我的，因為他們認為我書賣的太好了。我哈地一聲笑了，這句話可以改成新的段子：劉偉強跟麥兆輝說：他們是絕不會把金像獎給我們的，因為他們認為我們的電影賣的太好了。《頭文字D》上映兩週，號稱票房已逾一億，周杰倫的粉絲一片歡呼，大有宜將剩勇追窮寇之勢，應了黃秋生在首映式上的笑話，他說票房一定會好，因為觀眾看第一次的時候只顧得尖叫，不知道到底講什麼，只好再看一次。這話圓滑至極，狠狠地捧了周杰倫一把，卻不必違心――他是偶像，別人是演員，還有什麼好說呢？

　　平心而論，這是一出用心討好觀眾的商業片，只是這齣電影的觀眾群太過年輕，年輕到資深影評人紛紛擺出一副羞與為伍的樣子，劃清界限，周杰倫的演技，更是成為電影的阿喀硫斯之踵。我很喜歡陳冠希和余文樂的造型，甚至陳小春，黃秋生杜汶澤更不必說。但也許中了存在即合理的毒，我居然覺得周杰倫的生澀，自有順理成章的道理。陳冠希的眼睛閃亮，余文樂的笑容耀眼，在黑暗中匆匆一瞥，都覺得熠熠生輝，叫人想起村上春樹筆下高中時代的五反田君，永遠動作優雅，惹人注目，即使只是在化學課上擦亮酒精燈，都會引得女同學目不轉睛。

　　可是，你真的這麼幸運，年輕時是這樣神采飛揚地度過嗎？

　　作為大多數的我們，年輕時候還是像拓海同學吧，時時會覺得侷促，尷尬，不自信，不知所措，含糊其詞。臉上長著小皰，老在苦惱怎麼才消去；衣服小了，身體還在長大，不知道該把手腳放在什麼地方；心變得敏感，腦子變得混亂，想法很多，卻無法宣諸於口，像一株樹在夏天開始抽枝，猶豫著長向哪一個方向，猶豫著明天要不要開些花。有人用刀在樹幹上刻字，那株樹要長很久很久，才能抹去那些痕跡――或者，就再也抹不去。

　　而誰沒有過這樣的夢，那些躺在宿舍上鋪的幻想，假裝自己是楊過，是令狐沖，是基督山伯爵，是凱撒，是蝙蝠俠，鮮衣怒馬，快意恩仇。在冥想中，被忽視、被傷害、遭遇背叛的主人公絕地反擊，整個世界在自己面前匍匐臣服。電影成全了這個夢，拓海同學品嚐著速度帶來的快感，那快感稍稍平復了奔馳代表的成人世界對青春的挫傷。 　　

　　這是一部簡單的電影，拓海駕駛著AE86，若無其事地以他自己並不知道有多麼了不起的漂移技巧超過中里毅，倏忽遠去，車燈在秋名山樹影掩映的環山道上忽隱忽現。在這部可能將有無數續集的序幕裡，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對於我來說，在這齣電影裡，我看到了已經遺忘的年少時光，像凌晨四點展開的旅程，風有些清冷，眼睛還睜不開，心裡卻覺得暢美，靈魂在慢慢醒來，試圖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