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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Comrades Almost a Love Story

甜蜜蜜/Comrades:AlmostaLoveStory

8.1 / 7,403人    Canada:118分鐘 | Taiwan:116分鐘

導演: 陳可辛
編劇: 岸西
演員: 黎明 張曼玉 曾志偉 張同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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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老六

2009-03-04 18:15:39

甜蜜需要同謀


  很多年以前,一個人看了一部電影叫做《甜蜜蜜》。很多年了,看過太多甜蜜和不甜蜜的事情在自己身邊經過,和很多人第一次看膠片版的《甜蜜蜜》,好像看見了自己也在電影裡面做一個沒有位置的龍套,原來這場電影竟然悄無聲息地放了那麼久。

  關於電影

  電影是什麼,電影自然首先是一個個鏡頭,而那些鏡頭就是不同的眼睛。

  李翹
  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李翹在一次大發雷霆之後佇立街頭: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我接下來要去向哪裡。而她載浮載沉的一輩子就在於忙這兩件事:自己在什麼地方,自己要去向哪裡。
  廣州大捷
  在李翹關於人生得意的記憶里,最輝煌的應該不是多年之後再回廣州買房子,也不該是終於"輕鬆"拿到美國綠卡,而是在廣州的一個新年裡,賣出幾千盒鄧麗君的磁帶。而正是這次大捷使得她初到香港差點賠到血本無歸,也在她一直試圖裝飾的香港人形象悄然倒塌。聽鄧麗君並不是僅僅叫人柔軟和甜蜜,更多時候變成了一個硬指標:在廣州,你就變得不那麼廣州;在香港,你就暴露出你還不那麼香港。當你需要一些標籤的時候,標籤便是造物弄人的最好幫兇。
  紐約大赦
  在紐約其實就是一個逐漸剝離的過程,豹哥、黎小軍、香港都變成過客,自然廣州是更早就被拋棄了,剩下的是那個依舊精明強幹的大陸妹,當然此時已經拿到綠卡。當被警察拉去認屍,被移民官追逐,被團內的大陸來客不無炫耀和嘲諷地刺傷,李翹的生活變成了一連串的公事:生離死別不過是一個工作環節,背井離鄉還是一個工作環節,少小離家依舊是一個工作環節,沒有人去關心喜怒哀樂,沒有人會等著細雨夢迴,沒有人會在乎之前和之後有什麼區別。所以一個人的戰爭得到了大赦,因為再也沒有人去分享勝敗,去牽腸掛肚。
  香港大忙
  要用一個字給李翹做傳,可以是"忙"。如果可以多花一些筆墨形容就是"忙與盲"(張艾嘉的一首舊歌)。簡單歷數一下我們可以看到她忙碌過的職業:拉人培訓抽佣,擦窗,麥當勞服務生,替人排購樓位,炒外匯,炒股票,倒賣磁帶,按摩小姐,黑市情婦兼"跑路"(做走私船逃避抓捕)伴遊,婚紗店老闆娘,花店老闆娘,導遊。她用所有的時間用來賺錢,用來給自己武裝安全感,當這種安全感第一次崩潰的時候,她投入了黎小軍的懷抱;當她感覺自己正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她遇見了豹哥;當所有的一切以為都過去了,她和黎小軍重逢。她自詡二十年都沒有哭過,可是每次她都在可以哭得時候哭到翻江倒海。她口口聲聲什麼都可以折現,但讓她唸唸不忘的不是黎小軍遞過來的存單而是他藏在褲子裡化得不能吃的巧克力;不是豹哥的金錶和金鏈子,而是他為她紋上的"米老鼠。她自然不是世上最堅強,她也不知道大海在什麼方向,她也許只相信雨大風狂,友誼萬歲,因為,值得萬歲的就只有友誼了,這意味著也許不一定要上床。命運總是給她希望,提款機給出的存款餘額,一條當內褲穿的游泳褲,讓同時來到香港的大陸朋友眼紅的身家,還有跑路途中萬一不行就可以打開的箱子。這些希望使得她對生活積極進取,天天向上,可就像那隻困在玻璃瓶裡的蒼蠅,前途再怎麼光明的意義僅僅是在有人想看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撲騰,結果不言自明,結果從來都沒有意外。除了愛情。

  黎小軍
  在粵語版的字幕裡黎小軍並不是來自無錫,而是更靠近北京的天津。如果說李翹一直決心重新做人,黎小軍的想法簡單很多:到哪不是做人。只要拿得比家鄉的幹部多,只要可以娶"親愛的小婷"做自己的新娘,只要在自己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有這個機會:無論是剋扣下幾個雞翅,無論是買一條金鏈子,或者說有被別人佔便宜的資格。他會真誠地覺得初到香港的住宿條件很好:光線充足,如廁方便。他會在送貨歸途上飛舞著自己的皮帶高唱革命歌曲。他會美滋滋地在女人面前說自己有信心,哪怕僅僅是終於得到了鄧麗君的簽名。
  黎小軍在得知李翹也是廣州人的剎那有種"你還是忍不住自己招了"的竊喜,就像小孩子高興大人終於承認手指可以擋住太陽,又好像老人高興自己的晚輩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記憶並沒有出錯。百轉千回,他最得意的大概就只有那個剎那了。他掩住了自己狂喜的嘴巴,因為他要戒驕戒躁。
  黎小軍其實和李翹正好是硬幣的兩面,後者是大愚若智,前者自然是大智若愚。黎小軍知道到新的地方要給任何人鞠躬陪笑,知道吃虧就是便宜,知道在不影響到自己夢想的前提下再開始一個夢想,知道在大陸不能做的事情香港更不可以,在不動心的前提下,他付出的汗水都得到了回報,直到他被直面"你會怎麼樣"的時候,他意識到其實這會叫他很不開心,於是他發了自以為可以回到往昔的機主留言:再見。可惜他動心了,他聽到了那聲不僅僅是用肉體壓出的喇叭,他決心這次不再計算,不再等到更穩妥的時候,他結束了自己虛幻的夢想去追尋真正想要的:在每一個早晨都看見自己所愛的人。可惜,那個人所愛的人不是他。

  豹哥
  應該說很容易就能意識到《甜蜜蜜》並不是一部愛情電影,連"不僅僅是"都算不上。因為愛情在這裡被迅速附著了太多的東西:原住民文化和移民文化的衝突,生存和尊嚴的衝突,記憶中真實和虛幻的衝突……愛情在其中顛簸,就如懸崖邊櫻桃的滋味,上有猛虎覬覦,下面是萬丈深淵,維繫自己的枯藤又正被老鼠的利齒啃囁,而我們只好去品味觸手可及的櫻桃,滋味甜美和苦澀都變得不復重要,而最能體現這種宿命的便是豹哥。
  豹哥複姓歐陽,但這個姓氏除了給警察臨檢或者搜捕的時候才有意義,平常的時候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要砍,大概只有和按摩小妹妹侃打不打飛機,賺不賺外快的時候才可以勝無可喜,敗無可憂。他知道怎樣給人帶來快樂,也知道這種快樂多麼的容易變成過眼雲煙。他知道痛苦總是不請自來,也知道痛苦的歸宿最好是自己品嚐不要與人分享:小妹妹,早上起來每個男人都比豹哥強。他已經失去在香港的一切,又怎麼會在乎自己曾經大費周章紋在背上的米老鼠。可是不容得不在乎。小妹妹在風雨中和他浪跡天涯,可惜人生無法直接給出happy ending,正當他倦鳥知返,昔日也算叱吒風雲的黑社會老大不過就因為一支香菸一塊金錶到打到血肉模糊,客死他鄉。當他被緩緩翻過身來,小妹妹為他眼淚橫流,但哪怕此時的豹哥沒有辦法自嘲,我們也會知道"眼淚不止為了你而流,也為了別人而流。"(《十年·陳奕迅》)。當李翹和黎小軍在《甜蜜蜜》的旋律中再次相逢,之前想起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里誰還會在乎這個"你"究竟是誰。


  其他人
  電影裡還有其他人,就像生活從來不止是主角和配角那麼單調。懷念威廉的姑媽,陪著患上愛滋病的妓女回家等死的鬼佬,還有"親愛的小婷"。我們都在用自己的記憶試圖在生活里銘刻各種痕跡,"把每一天都當作紀念日,把自己當作紀念品"(黃舒駿《戀愛症候群》),但紀念品會滯銷,紀念日更會在重重疊疊下統統變成撕走的日曆。我們可以像那個廚師那樣號稱自己的飯店位於"世界之巔",我們也可以面對自己也像那個長相平庸的姑娘在一大堆雞翅和飲料後面保持尷尬的微笑,我們可以豪氣地請來買東西的人吃免費的巧克力,我們更可以開心地看見一張張體面的臉疲憊的時候,沒有表情的時候。我們一遍遍確認自己不在那輛背靠背的火車上,我們一次次告訴自己我們喜歡鄧麗君只在可以被人知曉得時候才大聲說出,我們安全地隔岸觀火,高興地知道這一切和自己無關,可惜看得久了,就會越來越無法確定什麼叫做有關,什麼叫做無關。

  關於電影放映

  在情人節的一個下午,在上海灘一家資格很老的內部電影放映廳,百分之一百的上座率烘托出痴男怨女的人頭。很多是同性結伴而來,很多結伴而來的男女早生華髮。大家肆意在可以大笑的時候笑著,然後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開始哭泣。斑駁的膠片甚至出現了幾個鏡頭的失焦和偏差,但觀看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曾經發生過,因為誰的膠片會從頭到底順暢地放映到完美無缺。大家只是不約而同地來看一個電影,那熟悉詭秘的配樂,那顛簸如海浪如時光的鏡頭,我們也許想抓住自己的記憶,但誰都知道靠一部電影做不到。

  一部叫做《甜蜜蜜》的電影,我們都覺得是甜蜜的。因為我們早已經知道甜蜜這個詞的太多版本,有你有我,還有生命中那沒有位置的龍套,我們都是締造"甜蜜"的同謀。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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