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SO藝術家北野武的創作懷疑論

曾經在威尼斯揚名立萬的北野武，去年九月帶著他的「自省三部曲」第三部《阿基里斯與龜》再次前往水城求封討賞，結果落得空手而歸，在日本國內的口碑和票房都比較慘澹，連《電影旬報》的年度十佳之類的都沒爬上去。終於熬到中國出碟了，一口氣看下來，才發現這是三部曲中最有自嘲味道的一部，事關導演的藝術創作論。在被他癲狂瘋魔的表演逗得大笑之後，看到了宿命論的悲劇底色。我也想到了自己作為一個寫字人的處境：寫什麼？為什麼寫？寫給誰看？怎麼寫下去？

三部曲的前兩部《雙面北野武》和《導演，萬歲》，北野大叔分別調侃了自己作為演員、導演身份的出櫃歷程，以及身處創作瓶頸期「昨夜西風凋碧樹」的空茫無力感，痛並不快樂著。《阿基里斯與龜》裡他繼續調侃自己的第三個身份：畫家。一開始在畫家的青少年時期，觀眾會誤以為這是一個美好的勵志片，最後結局必將圓圓滿滿非常好萊塢，家道敗落、自幼失怙的主人翁會在逆境中發現繪畫的真諦，登上創作的巔峰。結果，卻遠非你所想像的寂寥和傷感。

眾所周知，相聲演員出身的北野武多才多藝，是導演裡面最會畫畫的人之一，凹凸不平的粗獷外表下面隱藏一顆細膩而不失童真的心，繪畫大作已經在《花火》、《菊次郎的夏天》，和深作欣二導演的《大逃殺》裡頻頻展現過。想必年輕時，他也曾經做過戴上貝雷帽，去當一個畫家的夢。畫畫是他在演員、導演等身份背後，調節貧乏生活開掘想像力的休閒活動，因為無求而顯得從容。費大力氣把它搬到電影裡進行自嘲和警醒，可能也是他對畫畫這個事情還是有敬畏和信仰。

《阿基里斯與龜》的主角真知壽，在少年時代的習畫經歷接近一種無求，不管是父母破產自殺，還是在寄人籬下時，畫畫只是因為喜歡、順手，能讓他沉迷並獲得一些解脫。青年真知壽進入城市一切變了，被「業內高人」一番指點，他彷彿茅塞頓開，打工賺錢到藝術學校研修繪畫，由於對創作理論一知半解，身邊又有一批沉迷於形式主義的膚淺同學，童年時候享受於畫畫的愉悅感蕩然無存。起初他還能保持自己的樸實性格，遇見口若懸河、善於評論和打擊人的畫廊老闆之後，他的創作態度和方法完全被顛覆，似乎畫畫的終極目的就是給老闆看，討他歡喜繼而賣錢贏利。

真知壽這種幾乎壓迫症式的畫畫方式，像行為藝術一樣地怪誕而可笑，讓他傾家蕩產也毫無察覺，痴迷於哭笑不得的創作形式和創作方法，忙不贏不停下來，問一問自己的心靈需要什麼。不僅他的日常生活發生巨變，連女兒、妻子也深受其害，不得不選擇黯然離開。中國人喜歡說「勤能補拙」，但是來自古希臘神話的阿基里斯與龜的悖論，則從一個反方向證明了這種「良訓」也可能讓人誤入歧途，引火焚身。真知壽為了畫出烈火焚燒向日葵的感覺，終於坐到了火中央。

人們熱衷於用「不瘋魔，不成活」來形式那些類似梵谷一樣的天才藝術家，認為只有高情緒、高荷爾蒙、高卡路裡的忘情投入，才能達到與藝術化為一體的至高境界。北野武嘲笑了很多像真知壽那樣的偽天才、真行為藝術。想一想，北野武的電影裡從來不乏快樂無知的瘋子，《座頭市》裡有一個瘋子在村子裡竄來竄去，以為自己是英雄，《阿基里斯與龜》裡鄉下的瘋子畫家，天天對著夕陽、山水廢寢忘食地揮筆。

可是，真瘋子因為對危險的功利世界一無所而無慾無求，幸福得坦然，像真知壽這種行為藝術家怎麼能獲得幸福？還好，一把火燒和一瓢冷水激醒他的狂迷，使他拖著遍體鱗傷之軀和妻子淡然回到日常生活里，以後能創作出好作品也難說。這難道也是是深處瓶頸期的北野武大叔的電影創作態度？能預兆著在三部曲之後，他將大智若愚地放下一切包袱歸真返璞，繼續把玩導演、演員、畫家的三重身份，摒棄刻意而為的勉強，像頑童一樣施法自然。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