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的偽鈔製造者是不可能犯「單面偽鈔」愚蠢錯誤的

看《偽鈔製造者》之前，我就預想著要寫一篇觀後感，但當我看完它的時候，卻始終下不了敲擊鍵盤的決心。
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當一張偽鈔擺放在你的面前時，如果它只有逼真的一面，而另一面是沒有圖案的空白，只要是正常行為能力人都能辨識其真假。而若偽鈔兩面都有圖案，且幾可亂真，如果不是專業人士，往往認為是「真實」的。我將這個古怪的想法代入電影拍攝的邏輯中，如果電影中的人物只是一味地好或一味地壞，只是扮演二元對立中的一元，那麼這個片子看起來很「假」，而如果電影中的人物性格五味雜陳，時而狡猾可憎甚至有些冷血，時而又憨態善良甚至淚眼婆娑，那麼我們一般認為這樣的人物在電影中才是豐滿真實的。但就像偽鈔畢竟是假幣，電影仍舊需要虛構一樣，依然擺脫不了各自「偽」的宿命。可是善良的觀影人還是要被這「偽」所感動，流露出真實的情感，因為觀影人在電影中找到了真實社會中的自我，或者找到了隱藏於內心深處的陰暗。
因為能夠為納粹印製偽鈔，衝擊英美等盟軍國家金融系統導致「敵人」在戰爭中處於劣勢，這群「猶太豬」在「黃金牢籠」中有柔軟的枕頭，白色的床單，可以淋浴、洗漱，週末休假甚至還有打桌球玩，過著不亞於普通黨衛軍待遇的生活。當然，自由和生命仍然受到納粹最為嚴密的控制，充其量是奴隸中的「白領」罷了。
「白領」們除了生命，失去一切，活著的唯一價值就是替納粹印製敵對國的偽鈔，而敵對國恰恰是自己的解放者、大救星。奴隸們的所作所為是在拖延解放者來到自己身邊的步伐，也是在毀滅自己生的希望；而不與納粹合作，停止助紂為虐，也是死路一條。唯一不同之處，前者是慢性自殺，後者則可能導致生命立刻人間蒸發!這樣的窘境之下，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心靈上的掙扎像滾水燙身一樣折磨著自己。
那個因為與妻子在街頭散發反法西斯傳單的共產主義者，在「黃金牢籠」中仍然滿懷希望地期待著「監獄革命」的發生，但是這位理想主義者將其他的獄友生命也綁縛於他的革命理想的戰車之上，獄友僅存的爛命險些被他的熾熱的激情之火毀掉。他有權利保存內心的熱情，但不能讓無辜的人作出無為的犧牲。我看到此處情節，腦中自然想到了那句調侃的話：喊自己的口號，讓別人犧牲去吧!也就是說，無論一個人的理想再偉大，理由再充分，都不應當將別人的生命綁縛於自己的口號中!
薩利，那個戰前過著聲色犬馬生活的偽鈔製造者，狡猾、詭辯，甚至相貌猥瑣，因為自己是沒有純正的雅利安血統的猶太人，戰爭開始後被納粹毫不含糊地抓進了集中營，憑藉自己勉強糊弄納粹軍官們的繪畫才能而苟全性命於監獄，更因為自己曾是個偽鈔製造的高手，憑藉純熟的技藝被納粹軍官看重並被調往「黃金牢籠」，且委以重任，成為偽鈔製造工廠的負責人，此等身階得到了納粹軍官「保命」的口頭承諾，僅此一點，給其貫以「金領奴隸」的稱謂是毫不過份的。入獄前薩利桀驁不馴，入獄後似乎是為了苟延殘喘的性命而拼命為納粹賣命，其實薩利對納粹的卑躬屈膝實出無奈之舉，如若不然，薩利和其手下的「工人」們都將被處死。薩利不可能像那位理想主義者那樣，只有主義而無問題，在薩利看來，如何成功製出偽鈔，保全幾十位「工人」們的性命才是現實問題，其它的什麼「主義」「革命」在活生生的人命面前都是狗屁!道理很簡單，做有生命的延續，理想才有可能延續和實現。
正像我本文開始的那個怪異想法，難道薩利真的只會苟且偷生，而無半點尊嚴嗎？優秀的導演是不會犯如此低級的「單面偽鈔」錯誤的。當薩利在廁所擦地，而遭到納粹軍官以尿淋頭的污辱時，薩利惱怒了，甚至洗去污穢時壓塌並砸毀了洗手池，我想他肯定想到了此前理想主義者對他的嘲諷兼忠告：沒有尊嚴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活著只是為了給納粹制偽鈔!而更具諷刺的是，這樣的話竟然也從那個用尿澆其頭的軍官口中說出過，我更認為是軍官的話激怒了薩利，因為獄友說出這樣的話還有一層忠告裹在其中，而薩利曾經被迫效力的納粹口中說出，是最純粹的污辱和不屑。薩利冒著風險與納粹軍官做交易，換回藥品準備救治得了肺癆的年輕獄友，但就在得到藥品的同時，年輕獄友被納粹發現以防止傳染的理由輕鬆結束了他只活了20個年頭的生命，薩利偷看到這一切，抱著藥品痛哭，可謂催人淚下。
那位理想主義者，也同樣不是「單面偽鈔」，也不僅僅是只有主義而無人性的冷血者。由於他的消極怠工，套用國產用詞就是「在監獄中機智地與反動派做鬥爭」，致使美元偽鈔無法順利流入同盟國的金融市場，導致匯率沒有發生較大波動，從而間接地幫助了解放者的戰爭處於優勢狀態，直至解放了他們自己。這也算是理想主義者「理想」的小小實現吧。導演還是有血有肉的，所以讓人物性格也非常豐滿。
這部電影，充滿矛盾、掙扎、內心的衝突與衝動，這就是人性真實的寫照。喜歡這部電影，是因為國內「單面偽鈔」的事例太多了。



西峰秀色
2008-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