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老矣

去年看了梅蘭芳，覺得遺憾就返去重溫霸王別姬。跟著重新認識張國榮這個人，看了他一些電影。其中一部就是英雄本色。看完之後我就問 為什麼22年前能夠拍出英雄本色這種現在看依然是經典作品的人 現在能拍出赤壁？就如同為什麼曾經能拍出霸王別姬的人，10年後居然能拍出無極？簡直是一個笑話。因為人一直因為生存環境和經歷的不同而改變？
 
看了更多那個時期的HK電影，看了吳導演更多的作品，和一些訪談，我之前很不齒吳導演不齒赤壁的想法有所改變。
 
Discovery曾經做過一期關於吳宇森的節目。他是香港下層出身，因為長得一般當演員只能跑龍套，之後轉了導演 - 其實我始終都相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甚至有時會覺得好壞是世俗標準，世間本無好壞之分，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 - 吳宇森少年時迷戀歌舞劇，迷戀劍客，喜歡武器。在他當導演的前5年，HK的武打電影如同今天的台灣偶像劇，有一個模式，就是Action is action, drama is drama. 翻譯過來，就是動作片不需要太多劇情。喜劇永遠是逗笑賺錢的，不是讓人看了不知該哭該笑的。好像30年後的我們可以看低當時的淺薄可笑，但是30年後的今天，我們高明得多嗎？我很少看TVB, 因為TVB永遠是愛恨情仇富豪市井的模式。誰敢在TVB拍藝術片？
 
當時的吳宇森，作為簽約導演，一切以為電影公司賺錢為目的 - 拍了七八部賣座的喜劇電影之後，他感到疲倦，想拍一些帶有真實感情的電影，或者說，他想做一次藝術家。電影公司的答案是No. 於是他很無奈。繼續拍喜劇電影，非常痛苦迷惘，向朋友哭訴，朋友都勸他乾脆別做導演，直到他遇到徐克。彼時徐克已經功成名就。他全力支持吳宇森作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這兩個當時在香港影壇舉足輕重的人，聯合了他們的各種資本，決定冒一次險，不按照長期以來賣座電影的商業規律來做一部電影，就是英雄本色。吳宇森被採訪的時候笑著說，當時首映我和周潤發去電影院看觀眾反應，我們在後面不停抽菸，十分緊張。電影放完，全場一片安靜。我們心裡沒底。幾分鐘之後所有人開始鼓掌，有的人還站起來鼓掌，終於舒了一口氣。
 
有人說是吳宇森徹底改變了HK動作電影的面貌。其實他很幸運，有一個極好的business partner. 就是他的投資人。他的這個投資人，拿著吳宇森的作品，不遠萬里地去參加全球各地的各個電影節，去放給全世界的人看他這個partner的作品。不久之後吳宇森就收到了好萊塢一些人的電話。 - 我覺得張國榮就沒這麼好命，他達到一個演員的頂峰，試圖轉嚮導演，不惑之年開始嘗試：找了劇本，找了演員 - 籌備許久要導一部有spirit的非商業化電影 - 籌備許久，是因為找不到投資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半途跑了，他被迫中止他視若生命的第一部電影 - 這是他的死因之一。所以，有一個好的Career/business Partner, 非常緊要。特別是你要創業的時候。
 
收到電話之後，吳宇森在香港無人不知不曉得時候，賣了HK的房子，他一直以來是拿工資，所以帶著不多的積蓄去了美國。好萊塢幾乎沒人認識他 - 高傲的美國，很少關注世界這隅的香港。他在美國拍的第一部電影很不成功 - 不被認同。但是還是有人被這部電影觸動 - 就是昆汀，後來的kill bill的導演，好萊塢一號人物。昆汀與約翰屈服塔交情甚好，他叫約翰去看吳宇森的作品，說這個人值得合作。約翰去看了，看完之後激動萬分地去找尼古拉斯凱奇 - 是不是很像傳銷？吳宇森把他們當作周潤發，儘量去與美國演員磨合，試圖尋找一寫東西方共同的理念作為電影主題 - 比如親情。之後就有了斷箭，諜中諜2，有了吳宇森在好萊塢的如日中天。
 
導演這碗飯其實不好吃的。再好的導演，失敗了幾次，比如陳凱歌，如果他拍出第二部無極，那麼他的導演生涯就算完了 - 可能他再也找不到大條的投資人，好劇本也輪不到他。所以他在失敗一次之後才會保守的選擇梅蘭芳，這是他擅長的題材。王家衛已經連續失敗了2次了，2046和藍莓之夜，他比陳凱歌底子厚，有更多部成功作品撐腰，可是如果他再失敗1-2次，我懷疑梁朝偉是不是還願意作他的主角。就算梁朝偉講義氣，他還有那個budget請得動梁朝偉？
 
所以說吳導演是個賭徒 - 他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冒險的結果。這個人好日子過久了總是蠢蠢欲動，想要改變。出道後好好的商業喜劇片拍了沒幾年，正順風順水，骨頭癢了，想去顛覆這種模式。算他運氣好成功了，那就安安份分地照著新的模式發展吧。英雄本色之後他風頭正健，又安份了沒多久，他連根拔起去了美國。華人到現在為止在好萊塢成功地屈指可數，章子怡，李安，還有誰？周潤發李連杰在好萊塢很邊緣化，當時的吳宇森去美國 - 他唯一可循的華人在好萊塢成功例子，是李小龍。他老人家就這麼沒有任何成功保證的情況下去了。好險他又成功了。如今他在美國是一塊招牌，可是他招牌又成功地做了好幾年了 - 他蠢蠢欲動的週期期限又到了。赤壁很明顯是他的一個嘗試 - 他說過他的目標是拍史詩類的題材。可惜在中國，赤壁是一個失敗。
 
要評論一個人，將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了解清楚整理分析之後，得到的結果往往是非常複雜，難有定論。但是無論如何，吳宇森都將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一位值得脫帽致敬的導演。